云南缘何“文献名邦”多?
作者: 马斌斌云南地处中国西南,不仅有漫长的边境线,还是一个多民族、多元文化的“交叠地带”。在整个云南省,有许多被冠以“文献名邦”的城市,据不完全统计,昆明、通海、建水、石屏、鹤庆、弥渡、大理、保山、剑川、丽江、巍山、会泽等十二个城市在不同历史时期获得“文献名邦”的称谓,并相沿至今。在地方历史书写中,“文献名邦”作为一种美誉,被地方传颂并影响着地方社会。
云南缘何有如此众多的“文献名邦”?某种程度上可能和古人对“文”的向往和“惜字”有关。汪曾祺在《收字纸的老人》一文中写道:“中国人对于字有一种特殊的崇拜心理,认为字是神圣的。有字的纸是不能随便抛掷的。亵渎了字纸,会遭到天谴。因此,家家都有一个字纸篓。这是一个小口、宽肩的扁篓子,竹篾为胎,外糊白纸,正面竖贴着一条二寸来宽的红纸,写着四个正楷的黑字‘敬惜字纸’。字纸篓都挂在一个尊贵的地方,一般都在堂屋里家神菩萨的神案的一侧。”这些字纸被一个叫“老白”的人收走后,会在文昌阁的“化纸炉”中烧掉,看似简单的一件事,里面却有着“神圣”的内涵,因为有“字”的纸是不能亵渎的。这种“敬惜字纸”的习俗,体现的不只是对“文字”的尊崇,更彰显了“文字”的魔力,把文字与神灵相联系,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文字意识的觉醒。这种“敬惜字纸”的习俗广泛流布全国各地,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也告诫我们,不能把写有字的纸张带入厕所中。
我国少数民族文字也具有类似的特征。如彝族的文字,就有神圣的起源故事。1927年,杨成志先生在彝族地区进行田野调查时,采集到一则有关彝文起源的故事。故事讲述,在很久以前,在罗罗地方(彝族地区),酋长有个哑巴少年奴隶,每天少年都到山上去为酋长放羊。他虽然不说话,却聪明伶俐,每天都寻找机会偷偷地往森林里跑。那片森林是一个圣林,别人是进不去的,只有得到圣者牡猴和牝雉的特殊见宠才能进去。而哑巴少年来这里,就是跟着他的两个师父学习罗罗文。“他们学习的时候,牡猴坐在树上口说出字,牝雉立在地上用嘴巴写出字画”,少年则十分谨慎地,“耳听其音,手模仿其笔画,一一记今天心里头。如是者经十多天,每日都是朝出昏回。酋长主人看他回家时候,大不像从前样子,心颇思疑,欲窥探其动静,然苦无法以知其研究”。酋长想了一计,有天等少年出发时,将一根带着线的针偷偷插在少年背后的衣物上,等到他跑到森林时,酋长便跟着线追了过来,怒斥他为什么天天跑到森林里。结果哑巴少年开口说道:“你若不来,多几天我便可统统学完全了。”少年的两个师父见酋长是“俗人”,便飞走了。后来少年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师父,但是他把自己掌握的文字传承了下去。无论是汉字还是彝文,当这些文字出现以后,人们便有了“文字意识”,用以记述历史、故事和传说,传递各种信息。文字由起初沟通神灵的媒介转变成人与人之间传达信息的桥梁,并成为跨越时空传递信息的途径,所以身处当下的我们才能通过阅读“文字文本”,从而知晓“历史”。
依着文字的发迹,文字产生后,便开始传播,具有一定的传播路径。通常情况下,某一文字在一中心地区产生后,会向周边乃至更远处传播,离文字产生地区越远,某种程度上对文字及书写系统的接触也相对较晚。在未接触“文字”之前,文献或文字对这些地区具有一定的“吸引力”,对文字的向往,也便成了在“中心—边缘”视域下,对中心和文明向化的一种表达。当这些“边徼之地”的人群不能书,也不能“识”时,学习文字就成了必然,在获得文字之后,人们便将其“持有”,不愿将其丢失。站在这种立场上来看,“敬惜字纸”也有着持有而不愿丢失的内涵。因此云南地区很多地方以“文献名邦”命名,即体现了对“文明”的向往,也侧面反映出一种向化后的“敬惜”。
建水地区的“文献名邦”称谓也具备这种内涵,此外还有另外一层内涵。建水地处滇南,唐元和年间筑土城,明代“拓城易砖”,形成了基本延续至今的城池规模。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建水一度发展成为“滇南邹鲁”,并在科举考试中获得“临半榜”的美誉,随之便有了“文献名邦”的称呼。民国《建水县志稿》记载,城东北有一座迎恩寺,是明代包见捷所修,前有“文献名邦”坊,旧有碑记:“某次神宗皇帝举某朝典宪询问廷臣,众皆缄口,惟见捷能原原本本敷陈无遗。皇帝欣喜地说:‘中原文献尽在卿矣!’赐‘文献名邦’匾额,命有关部门建坊于其故乡。后临安知府金节遵旨建坊于城东北永善街。”该坊现已不存,只留有坊座。
“皇帝赐匾”作为建水“文献名邦”的又一来源,虽有别于云南其他地区的“文献名邦”,但在“文字意识”和“敬惜”的层面上是共通的。这些被视为“边徼之地”的地区,在化入王朝的同时,也把王朝的文字体系内化,从而得以延续和发展。用“文献名邦”进行标榜,在显示该地区文教事业兴盛的同时,也显示出其自身的“弱势”。如山东地区不会称自己为“文献名邦”,其本身就是圣人的故里。因此,云南十二个城市以“文献名邦”自许,在彰显某一阶段文教事业发展兴盛的同时,也是一种对文献“渴望”和“持有”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