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日常,每个富有意义的瞬间
作者: 流念珠李彬从小就喜欢画画,一直想要系统地学习美术。上大学时,李彬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却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画画上。在毕业之后,他虽然进了一家动画公司工作,却一直在经历沟通障碍、强迫改稿、酬劳低等问题。在种种的条件的制约下,他画笔下理应美好的儿童故事被蒙上一层阴影。而更让李彬难以挣脱的,是不堪回首的童年经历。
李彬的父亲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好的时候对他关怀备至,坏的时候常常对他恶言相向,拳脚相加。童年阴影与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让李彬多年以来一直有很严重的焦虑症和强迫症。终于,李彬决定辞职,做起了自由插画师。“自由”意味着解放,却也意味着收入不稳定。那段时间,并不顺利的工作和生活让李彬产生了一种迷茫感。
某一天,李彬在过马路等红灯时,留意到路边一个蹬着三轮车卖盆栽的中年男子——他的后车斗里装满花草,身边却没有一个顾客。那一刻,他正微微抬头,坐在车座上盯着不远处的一只鸟儿发呆。李彬忍不住想:他的车后面那么多花草,要是卖不掉的话该怎么打理?他突然觉得这个卖花人和自己很像——他们很迷茫,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那天,卖花人那佝偻却有力的身影在李彬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一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把卖花人望着小鸟发呆的场景画了下来,并配以简短的文字:顺着他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但我想那里总有点什么吧。《卖花人》画作完成之后,李彬突然想要画下更多这样经常待在角落里的人。这些人过着平凡的生活,就像是生长在潮湿、阴暗角落里的苔藓,不起眼,但也有喜怒哀乐,也会悄悄绽放自己,真实而美好。
李彬将《卖花人》上传到网络上后,有人评论说“脑补了好多故事”,也有人分享自己蹬三轮车卖盆栽的相同经历。那一刻,李彬突然明白,创作的意义,大概就是你想说的话传达到了想听的人那里。这声音不一定嘹亮,可总有相似的灵魂,愿听你低语、哭泣、哽咽、絮叨。
从这之后,李彬开始留意生活的角落,留意那些躲在角落里的人。而作画的时候,他尽可能客观地呈现人物和故事,避免展现出主观的立场,因为他更希望不同的人在看到画作后有不同的思考。
在作品《中秋》里,门卫大爷抚摸着一只流浪狗,并配上独白:“你也没回家啊?”这样的画面让人顿时产生一种生活的落差——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样的满月,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和家人团圆。
作品《没有名字的花》画的是一个下雨天,一个外卖员在路边停下了电动车,发现下水道的井盖旁长着一株野花,心里想着:怎么长在这里,差点就碾过去了。李彬创作时在想:外卖员和那朵花多像呀,他们都生长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里。于是,他给画配了这样的文字:没有名字的花很容易被忘记,但只要有一点雨水和缝隙,它们就会认真开放。
在作品《望京》中,李彬描绘了两个人爬上了可以看到整个故宫的景山公园。其中一个女孩说:“我来北京快五年了,每次爬到这儿,我都觉得这里才应该叫望京,而不是我上班的那个地方。”李彬说:“可能我们很多人像她一样,只是站在某个地方,望了望北京,过了几年就离开了。我们都是在旁观一座城市的伟大,却可能永远不会真正地属于它。”
作品《没说的话》则画出了很多在外漂泊的人的辛酸:一个男子蹲在路边给家里打电话:“早饭吃了的,最近每天三顿都很规律……不用了,这个月钱够花了,放心吧!”李彬说:“在异乡的日子里,你是不是也有很多话选择不说?我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和家人通话的方式,扮演着更好的那个自己,而把真实的自己藏进了那些没有说的话里。”
因为画的都是生活日常,并配以能够让人产生共鸣的文字,所以李彬干脆给这些插画取了一个系列名——《人间日常》。他画快乐,也画烦恼,一幅幅作品犹如现实题材影片中的一帧帧高光时刻截图。一些不起眼却有意义的瞬间,日常里的喜怒哀乐,和那些只能哭给枕头的小情绪,构筑了越来越丰满的《人间日常》。在网上,网友这样评价《人间日常》系列插画:不起眼的角落,平淡的画风,配上几句文字,却极具杀伤力。
2022年的某一天,李彬收到一条私信,是一个读者发来的——他说自己被公司外派到非洲工作,结果没多久就开始了疫情,他也被感染了。他躺在异国简陋的病床上,一直用手机反复看李彬的《人间日常》,这些插画支撑着他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李彬感到很诧异:自己的画有这么大的力量吗?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我们在生活里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被看到的,没有人真的在意我们怎样度过每时每刻,没有人在意我们会不会孤独,会不会痛苦。那个读者之所以会被插画打动,大概是因为从作品里看到某些和他人生的相似之处,他觉得自己被看到了。而被看到,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它让过去那些好像不值一提的日子也变得有意义了。
在《人间日常》里,既有残酷的画面,又有温暖的画面,因为李彬觉得残酷应该是温暖的底色,有了两者之间的对照,温暖才不会显得轻浮,残酷也不至于那么彻骨。他说:“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由普通人微小的快乐和难以言说的烦恼构成的。所以创作时我会刻意回避宏大的视角,而选择那些不被人注视的角落。忘掉庞大的意义,记住生命里所有的小事,每个富有意义的瞬间均是人间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