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王孙

作者: 月下婵娟

忆王孙0

春秋时期,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散文家左丘明在著作《左传》里首次提到“王孙”这个词语。两千多年前,在那个百家争鸣、人才辈出的时代,王孙们挥斥方遒,立于潮头之巅,创造出“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这样威震史册的成语。

历史的巨轮轰隆碾过,天下共主的周王室留下一句“烽火戏诸侯”的荒唐笑语。史书上记载,周天子为博始终不笑的美女褒姒一笑,误了国。那冲天而起的狼烟宣告西周的灭亡,也埋伏着东周的动荡。

王孙们在历史的江河里潮起潮落,曾为官做宰、出将入相,曾变做咸阳的焦土和烈火。

后来,王孙不仅仅是指王爵的子孙了,也用来称呼普通青年男子,还指朋友、隐居的人,最后变成对人的尊称。

王孙自带潇洒倜傥的气质、年轻英俊的风范,似乎承袭着来自“贵族血脉”的古老的文雅。

《楚辞·招隐士》里的“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第一次在文学上将后世所有王孙和春草之间的忧伤浪漫联系在一起了。这词赋中攀缘桂枝的高洁形象——王孙,在真正的王孙淮南王刘安咏叹般的“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的句子里被深情呼唤了千年。

还记得白居易的那首小诗《赋得古原草送别》吗?十六岁的才子初入长安,拜谒名士顾况。顾况看着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年,笑言:“米价方贵,居亦弗易。”久居长安的名士展开才子呈上的诗篇,入目是名留千古的绝唱,名士大为嗟赏,立马改口:“道得个语,居即易矣。”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唐·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小学时学这首古诗,只有被拦腰斩断的前四句,冠以一个标题《草》。“离离”两个字让我心生疑惑,老师释义说是青草茂盛的样子。口中诵念着这样温柔自然的句子,那时并不懂形容“含英咀华”,但多么像嘴里含着青草花朵,品味着诗文的芬芳。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永远能够给人鼓舞和生机的千古名句,但它确实只是在阐述一个自然现象,并不是存心说什么大道理。后来,我知道这首诗真正的名字,以及这首诗被截断的后面四句。

我被句子里优美动人的音律打动,被消失于远芳古道的王孙不可再见的背影打动,被诗人没有诉说一句伤感的依依别情打动。

后来读王维的诗,这位大诗人总是写着“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写着“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明年春草萋萋的时候,远去的王孙还回不回来?春日的芳菲,不妨任它消散飘零,秋天的山中,王孙自可以久留。

唐人多情,他们总是做着这样旖旎的诗篇,借着春草想到王孙。

春草茫茫绿,王孙旧此游。

绿堤春草合,王孙自留玩。

秦苑看山处,王孙逐草时。

帝子复何在,王孙游不归。

三月襄阳绿草齐,王孙相引到檀溪。

芳草迢迢满南陌,王孙何处不归来。

…………

宋人痴情,他们用三十一个字,将诗意和典故变作玲珑的词牌,从此悠扬婉转,诉尽离情别绪、儿女芳心。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宋·李重元《忆王孙·春词》

李重元,这位词人的生平已经不可考了,唯有《全宋词》里收录的《忆王孙》四首,分咏春、夏、秋、冬四季,他用清冷的梨花、过雨的荷花、经霜的荻花、寒瘦的梅花,细腻、缠绵、不动声色地书写着一个闺中女子对远在天涯的王孙的思念。除了《忆王孙·春词》里的一句“萋萋芳草忆王孙”之外,她没有透露过一句思念和哀怨。她不说沉甸甸的爱情,但高楼外的黄昏、悠长的午梦、渔灯闪烁的古渡、天边的孤鸿等,已经将她所有的衷情都说尽了。

词牌和内容如此贴切,只因为这三个字——忆王孙,如同世间最深情的话语,让人看到便会心旌摇曳。

明亮灿烂的唐诗里,婉转细腻的宋词里,春天总会萌发新绿,总会长满青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此际,总会有意中人、心上人、远行人,他们是诗里、词里的王孙,思念的人一遍遍在问:

“王孙归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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