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只求半称心

作者: 张君燕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在我还不认识字的时候,父亲就经常拿着一本书教我读这些或长或短的句子。当然,父亲也曾仔细地给我解释过这些句子的意思,只是我当时年幼,本就似懂非懂,时间一久,把大多数句子都忘了。我把那些长短句记得很牢,虽然我不懂什么是合辙押韵、抑扬顿挫,但觉得朗朗上口,背得很快,就像在唱一首儿歌或者念一句顺口溜,有趣又好玩。

那时,我和父亲常常玩一种小游戏。早晨起来,父亲突然说一句“晨对午”,我立马接“夏对冬”;父亲看着远山说“山对海”,我不甘示弱地回应“华对嵩”;走到河边,看见有人钓鱼,我抢在父亲之前说“垂钓客,荷锄翁”,父亲笑着接上“仙鹤对神龙”;回家路上,父亲说“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我一脸得意地接上“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别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们在对什么暗号,我和父亲则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有时,父亲高兴,会给我买两个羊肉包子或者一串冰糖葫芦作为奖励。此后多年,这一幕幕场景像放电影般时常在我脑海里回放。我知道,除了好玩的游戏和美味的食物之外,那段快乐的亲子时光也让我回味无穷。

可能是有了《笠翁对韵》对我的启蒙,我特别能察觉和捕捉生活中的韵律。书本上的诗句、歌曲里的歌词、一些耳熟能详的顺口溜,尤其是春节时每家每户门上贴的对联,都能让我体会到字句对仗所产生的音律之美。

清代书法家包世臣评论王羲之的字,他说单看一个一个的字,并不怎么好看,但是字的各部分、字与字之间“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其实语言也是如此,语言的美不在一句一句的话,而在话与话之间的相互照应。或是音,或是义,它们相互补充、相互映衬。楹联则是此等境界的极致。

因为对楹联感兴趣,外出旅行之时,我也格外留意景点处那些有意思的楹联。苏州网师园有一副有名的楹联:风风雨雨寒寒暖暖处处寻寻觅觅,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朝朝暮暮。这副楹联由十四对叠字组成,节奏鲜明,韵律自然流畅,极富音乐感,令人过目难忘。

乐山凌云寺有一副楹联: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上观下,观他人总是有高有低。从古到今,从事到物,从东南西北,到天地日月,这副楹联颇有一种包括万物的豪迈之情,也将处世的真谛一语道尽。你细细品味,会发现里面有无限禅机。

我很喜欢北京潭柘寺弥勒殿前的一副楹联: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便笑世间可笑之人。个人的心胸若广阔,方得人间的从容不忙,对人间事、世间人皆可一笑而过。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副副小小的楹联里有凡人在俗世里觉悟出的一切。

有一回,我和朋友聊天,朋友说自己处于低谷期,希望我写一副楹联鼓励他。我虽喜欢欣赏楹联,但自知没有写楹联的实力,于是借花献佛,将一副现成的楹联转送与他: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人生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你以一颗坦然的心看世事纷纭,便能收获内心的宁静与祥和。朋友捧着那副楹联思忖良久,终于释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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