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新西康:民国时期刘文辉治康方略述论

作者: 王海兵

摘   要:刘文辉的治康方略包含建省、经边、对藏三个层面。争取生存权是建设新西康的根本动机和出发点,发展经济、加强民族联系、促进边民教育、健全基层组织、培训干部、澄清吏治、加强西康与中央及四川的联系等是建设新西康的主要内容。在经边方面,刘文辉采取“三化政策”和“因教制宜”原则。政治吸引、宗教联系、经济运用、军事戍防则是刘文辉对藏工作的主要策略。这些治康方略的推行,稳定了刘文辉在康区的统治,促进了康区经济社会发展和康、藏关系改善,对于维护国家统一、巩固西南边防起到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刘文辉;康区;建省;经边;对藏

从1928年刘文辉以川康边防总指挥职兼领康区到1939年西康省政府成立,前后十余载。在此期间,康区历经诸多政治事件和战事冲突。为了应对国民政府、西藏地方政府以及康区本地政教势力、社会舆论等挑战,刘文辉陆续提出“以政翼教,以教辅政”以及“三化政策”等治康理念,康区政府的威信逐步树立。西康建省后,作为新的行省,西康省脱离了所附庸的四川,具备了行政上的主体性。西康省的建立需要团聚一种新的省籍认同,承载着长期抗战、民族复兴根据地的新使命,并赋予国人新希望,因此西康省又被称为“新西康”[1]。刘文辉的建设新西康方略用意深远,内容丰富,逻辑严密,体系宏大。目前学界对刘文辉治康的不同侧面进行了探讨,但难以窥其全貌。本文拟从建省、经边、对藏三个层面切入,对刘文辉治康方略进行整体考察,以进一步在宏观上把握刘文辉治康思路与实践脉络。

一、刘文辉建设西康省的基本思路与政策措施

(一)重视民生问题。自主政康区后,刘文辉“即感觉本省过于穷苦,民生过于艰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人民有生之苦,而无生之乐”[2]。鉴于此,西康政府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提高民众生活质量。其一,免税裁捐。1935—1936年减免康定、丹巴、道孚、炉霍、甘孜5县全年度的地粮牲税,巴塘、理化、瞻化、雅江、德格、白玉、泸定7县减免五成,九龙、邓科、石渠3县减免三成。其二,减轻乌拉差徭。“康民支应地方政府机关学校之柴(供燃料)草(供饲料)汤(供茶水)打(供打扫)诸役及其他杂差,较之以牛马支应驮运,尤为繁难,人民叫苦尤深,业已通令废除,不准催支。……更实施差徭监察制度,取缔冒滥,严禁占支过站,及短给脚价等项”[3]。其三,发展医疗卫生事业。1940年,刘文辉下令在康定北门营盘街建立西康省立医院。1941年12月医院建成后,“业务发达,逐日门诊,均有应接不暇之势。住院治疗,亦时有人满之患。积年工作,已深入康民心理,向之不愿意种放牛痘、预防注射及施行手术者,今皆逐渐信仰,接踵就医”[4]。1941年10月在巴安、甘孜建立卫生院各1所。[5]其四,发展经济。经济发展是民生改善的物质基础。西康省政府成立后,刘文辉实行以农业发展工业、以民生工业支持国防工业、以计划经济代替放任经济等经济建设方针,设立毛织、制革、酒精、造纸、化工材料等工厂;鼓励移民垦殖,开办泰宁牧场等;开发矿藏;修筑川康公路,改造泰丹、雅康等驮道;发展合作社事业,保障投资。[6]

(二)促进民族联系。刘文辉认为,西康各民族之间“所以造成不相了解之原因,不外‘语文扞格’与‘缺乏接触’两项,此两项乃为本省各民族真正不易联系之焦点”。其中,“语文扞格”,几乎为一切隔阂之源,确乎够得上为各民族不易联系之焦点。同时,康区各民族“之所以无坚强的联系,其根本原因在于彼此之间不大相往来,或根本不相往来,既无接触,焉有感情,既无感情,焉有联系”[7]。因此,刘文辉把“加强民族联系”列为建设新西康的六大任务之一。为了促进康区民族间的联系,西康政府积极引导族际经济交往,开办藏族小学、边民学校、藏族师资训练班等,为汉藏语文交流奠定基础,鼓励汉人入康考察和康民进入内地观光,“期由人物之接触,发生相互之了解,进于感情之投合、联系之坚强”[8],通过筹办五明学院,加强文化交流。刘文辉亦倡导康区汉藏通婚,认为这种办法是打通各民族扞格最有效的方法。[9]同时,加强民族联系需要树立民族平等和尊重各民族文化的理念,并实施“三化政策”。刘文辉指出,“西康民族复杂,并不是弱点,只要为国家善于运用,反而转成我们的优点。我们谈及建设新西康,这个心理上的大敌,确是必须打破的”[10]。

(三)发展康区边民教育。刘文辉将发展边民教育作为培养民众“知识力”的主要途径。1939年7月,西康省政府在康定成立边民教育委员会,1942年7月1日改组为边疆教育委员会。在康区教育中,寺庙僧侣具有十分关键的地位。民国时期,康区有藏传佛教寺庙300余所,僧侣40000余人,他们大都不识汉语文,但却有广泛号召力。“喇嘛说不可者,官府不能强其可”;“喇嘛说可者,官府不能强其不可”。于是,刘文辉“先行对这大批僧伽,灌输以国家民族意识及抗战建国观念,然后凭他们宣传之力量,传播于民众”。1942年,西康省政府制定推进边地寺庙教育暂行办法,“令饬各省小、各县府,就各寺庙张贴抗战漫画、汉藏文壁报,利用集会、神会、讲演推进汉语运动,并与各大喇嘛寺之格西或堪布等商办汉藏文短期学校”[11]。康区教育存在教材与生活脱节、教师不谙藏语文、民众居处不定等情况。为此,刘文辉采取了下列针对性措施:1.编订特种教材,“务求教学内容与实际生活彻底联系,充分利用边区乡土事物和自然环境资料”[12]。2.编写汉、藏双语对照课本。3.在省立康定师范学校附设特种师资训练班,培养康区的特种师资。4.在中级学校酌设方言课程。5.实施流动教学制。“康区儿童,或者幼即入寺为僧,或者逐水草转移,均难强其入正式小学读书。兼之人口密度过小,一村之中,学龄儿童多则七八人,少则二三人,设立学校,则深感名额不足,不设学校,又有失学之虞,解决之道,自然只有采取‘教育送上门’的办法”[13]。

(四)健全康区基层组织。为加强对康区土司势力的控制,自1932年起,刘文辉令驻康所部将康区土兵一律改受24军指挥,并另委名义,计有人、枪、马匹各500以上者委为营长,各200以上者为队长。道孚、炉霍等县土兵较少,均系队长,甘孜、德格系营长,而以德钦汪母所领土兵力量较大。该措施实行以来,地方安靖,民无惊扰,颇有成效。

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于1939年9月公布《县各级组织纲要》,实行新县制。新县制的主要使命是提倡地方自治,使民众得以自行组织政府,扩大民众参政机会,促使宪政之推进。[14]西康省的工作重点就是“以培养生存力为重心之地方自治”[15]。西康省政府通过推行新县制,完善基层组织,搞好地方治安,扶植康区民众自治能力,以排除土司等封建势力的影响。康区新县制的主要内容包括培养人民的组织力、知识力、生产力、生存力。在新县制的框架下,“加紧组训民众”是培养新西康生存力最主要的两点之一(其中一点为发展保健事业),也是建设新西康的“六大任务”之一。

(五)注重康区干部队伍建设。1.训练行政干部。训练干部是刘文辉建设西康省的三个着手点之一(另外两个为“转移社会风气”“健全基层组织”)。[16]1938年,刘文辉在康定开设县政人员训练所,受训学员613名,分发各机关服务,大都操守清廉,勇于担当。[17]1939年,刘文辉在汉源场创办两期保训合一训练所,训练地方基层干部近2000人,充实了乡镇组织,并将之作为推行地方自治的基础,以树立新西康政治建设的基石。[18]

2.彻底澄清吏治。吏治问题对于康区工作至关重要。冷亮认为:“藏事败坏之由来,由于英帝国主义之侵略者半,由于吾国边疆官吏之腐败者半。”[19]康区“贪官污吏之重重剥削,实足以激成边民之反响,康藏纠纷历久不解非无故也”[20]。这正如唐柯三所云,“康事之坏,半由地方不肖官吏所酿成”[21]。康区吏治腐败与军政不分有密切关系。“西康虽昔为边防军事要地,而并非独立之行政区域,故其政治常附属于军事”。清末以来,赵尔丰、尹昌衡、张毅、殷承、陈遐龄等“皆以专征之将,兼摄康政”,“故以西康之过去论,实军事之关系特重,而政治之设施较少也”[22]。防区制在四川形成后,每一防区负责民事行政的是隶属于军司令部的政务处或政务委员会,主席是军长本人。在政务处方面,军长有权任命县长和县政府各科室的负责人,这是军司令部把权力扩大到防区内下级组织的一个重要办法。防区制的这种特性使得防区内的文官制度窒碍难行。特别在物资给养贫乏的康区,“行政官吏多出自防军旧故或书录参副,专以搜刮为是,不知其他”[23]。因此,澄清吏治的一个重要前提是民政与军事的分离。但由于当时康区军事活动频繁,“其不能不趋于武人政治者,势也。军人政治之结果,其才不才不问也,其贪墨虐民不问也,其成绩何如不问也。民不见德,为贪是闻”[24]。同时,吏治、军纪问题也与治边经费密切相关。这正如管文阶所云,康区“边政之败,率由官邪,官之失德,俸给过薄”[25]。吏治的清廉与否关系到人心的向背。“西康目前之最关重要者,除防务外,厥为吏治”[26]。而“要建设人民康乐的新西康,首先就要解除西康人民所受的三重压力。哪三重压力?一是土劣的流毒,一是员吏的压榨,一是喇嘛、土头的压迫”[27]。刘文辉认为,西康省的吏治“如果更加彻底澄清,则民国七年所失金沙江以西之十四县民众闻风归慕,将来收复,当然不成问题,此关建省前途,殊属不小”[28]。

(六)加强西康与中央及四川联系。中央与地方的一致力、政治与军事的互助力、政府与人民的团结力、西康与四川的联合力是建设新西康的四大着力点。[29]刘文辉认为,“清廷对于赵氏信任如此其深,爱护如此其切,实由认清康藏问题的严重性。……转入民国时代,国内政争激烈,中枢主持人每顾目前,不计将来,以为边疆细微之事,非属切身利害,往往忽略敷衍”[30]。事实上“西康问题,决非西康本身所能解决,必须邻近省区之彻底合作,加以中央能有具体方策之指导,则成功庶可期也”[31]。西康与四川在历史、地理、人事诸方面均有紧密联系。自赵尔丰至殷承,系以四川经营西康。建设新西康离不开四川援助,“最主要的还是我们建设的两个基本条件不够──一是‘人’,一是‘财’,把四川联住,才能补救我们这两个缺点”[32]。

二、刘文辉经边与康区的民族、宗教政策

(一)实施“三化政策”。“三化政策”即德化、同化、进化之政策,是刘文辉“从中国几千年来经边政策失败的教训中,加以十余年来治边的经验,所研究出来的一部经边方案” [33]。刘文辉认为,赵尔丰的经边政策“偏重武力,操之过急”,“忽视康藏人民之心理、宗教风俗习惯,没有在康民精神上生根”。因此,在筹备建省时期(1935年—1938年),刘文辉“就很尊重康人的文化与宗教,本‘为政以德’的原则,与康人相见,并尽量发展边民教育,期其发生同化作用,得到逐渐进化之目的”[34]。“三化政策”既是加强民族联系的重要途径,也是治理康区边民的新方案。边民特指生活在边区的少数民族,边民中的“民”字系为承认少数民族是中华民国的国民之意。[35]“三化政策”的“最高理论就是‘仁’的哲学——对‘边民’一视同仁,使各族融为一体,各人各尽其才”[36]。德化政策侧重于“攻心”。[37]德化的反面是威服。“威服政策,纵然得到一时成功,转瞬就会一败涂地,功亏一篑”。同化的反面是分化。“以夷制夷”的传统治边政策“在良心上有所不安,在道德上有所不许,在国法上亦所不容”[38]。进化的反面是羁縻。“若仍用羁縻政策,则今日之羁縻政策即成为愚民政策中之至愚者”[39]。刘文辉认为:“以往的经边政策,在整个政治思想都是消极的大前提之下,因此也就无不消极……今日之政治趋势,已由消极的变为积极的,如仍沿用以往的消极政策,绝不能适应时代的需要,绝不能解决当前的问题。”[40]

(二)“因教制宜”。藏传佛教在康区有着不可替代的影响力,佛教“几乎成了康人血系中遗传的因素”[41]。

“因教制宜”是刘文辉在总结清末赵尔丰治康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据刘文辉称,赵尔丰“所罗致之人才,虽多热心殖边之士,而独少对于西康宗教具有真知灼见之人。”[42]刘文辉治康时期,以维护佛法、整饬教规为重要政策,明令取缔喇嘛违反教规的各项行为,召集僧伽代表会议,宣布治康政见,对于藏传佛教“既不恃武力,亦不假权术,惟知开诚布公,因势利导,力谋政教之协调合作,以纳民于轨范”[43]。西康省成立后,刘文辉遴选康区南北两路高僧大德充任宣化师、辅教师,负责督导,以收民族团结、政令易行之效,并筹备成立五明学院,在汉藏教理院聘请德高望重的阿旺堪布担任五明学院院长。五明学院通过培植康区各教派的佛教人才,借此统一西康省境内佛教,以便为政治服务。[44]同时,刘文辉还设立西康佛教整理委员会,处理各教派、寺庙、僧俗间的纠纷;拨款修建寺庙,广发布施;对在拉萨学佛的汉僧和来康定学佛的各族人士给予经济上的照顾。他还通过西藏一些高僧大德,同拉萨政教上中层人物建立广泛联系,几度派人到三大寺布施,借以加强政治联系。[45]这些措施缓和了西康省政府与藏族土司、头人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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