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之战新解

摘   要：夷陵之战被认为是三国时期继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后第三场“以少胜多”的重要战役。事实上刘备虽有十万兵力，但入峡作战的部队不超过八万，最终与陆逊决战的不过四万;吴军投入正面与刘备作战的兵力五万左右，单纯从兵力上看是一场较为势均力敌的战争。传统上认为陆逊的胜利在于他诱敌深入，其实陆逊的制胜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就是两栖登陆作战。陆逊通过水路绕到刘备后方登陆截断其后路，这一行动配合前方战场的火攻，导致刘备惨败。

关键词：夷陵之战;吴蜀兵力;陆逊;两栖登陆作战

夷陵之战是三国中后期的一场重要战役。当时已经称帝的刘备和东吴年轻的将领陆逊相持了八个月左右，最终陆逊完胜，刘备几乎全军覆没，并在次年含恨而终。夷陵之败让刚刚成立的蜀汉政权受到重创，刘备之死更让这个建立在他名望上的国家摇摇欲坠。另外，蜀汉失去了荆州，重要的物资供应基地荡然无存，北伐变得更加艰难。此役过后，蜀吴双方重修于好，共同抗魏。到西晋统一三国之前，各国领土版图再无重大改变;因此夷陵之战是一个分界点，三足鼎立的局面完全形成。

夷陵之战也被认为是继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后三国时期第三场“以少胜多”的重要战役，陆逊以五万兵力战胜刘备十万大军。但事实上刘备虽有十万部队，但入峡作战的不超过八万，最终与陆逊决战的不过四万，依此对照，吴军的兵力反而多于蜀军;即便不是吴军“以多胜少”，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

传统上认为陆逊的胜利在于他诱敌深入，利用刘备的骄傲轻敌、孤军深入以及部署失误，抓住机会，火烧连营，全歼敌军。但是经过对文献的解读和交战地形的分析，陆逊的制胜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就是两栖登陆作战。与赤壁之战不同，关于夷陵之战的文献记载中并没有过多关于火攻的描述，可见火攻在这次战争中不是决胜的唯一因素。反而参战双方将领的传记中都提到了截断刘备军后路这件事，而且“乘流断围”这个描述可以确定陆逊军是通过水路绕到敌人后方登陆截断其后路的。这一行动配合前方战场的火攻，使得刘备军措手不及又无处可退，导致惨败。刘备并没有像人们认为的那样不堪——对于从没有接触过的新型战法，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刘备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陆逊在这场战争中创造性地使用两栖登陆作战，可以说在中国战事史上开创了先河。夷陵之战也可以看作是中国古代的仁川登陆战。

一、战争简述

（一）交战背景

荆州几乎处于当时中国的中心，又在长江中部，因此其在南北对峙中是兵家必争之地。南方政权北上中原，荆州是北伐的重要基地。北方政权南下江南，不占领荆州就无法控制长江下游，进而统一整个南方。所以袁术占据淮南，首先要争荆州。曹操挟献帝都许后，也一直图谋荆州。诸葛亮在“隆中对”里也提出：“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1]鲁肃在“榻上策”中评价荆州为“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2]。孙刘曹任何一方占据荆州，都会获取巨大优势，因此荆州是三方争夺的关键，其归属也影响着历史进程。

对荆州的争夺是三国历史的一个重要环节。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到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这十余年间，孙刘曹三方为了夺取荆州进行了四个回合博弈。第一回合，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曹操战败，孙刘瓜分荆州，拉开了三足鼎立的序幕。曹操占据襄阳防止孙刘联军北上;孙权全据长江，占有江陵、夏口两个重镇;刘备有了江南四郡，可以立足喘息。第二回合，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曹操率军四十万在濡须与孙权交锋。刘备和孙权均不能独立抵抗曹操。为了生存，孙权把南郡的江北部分借予刘备，与他共同抗曹。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到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曹操进军关中，对孙刘联盟的压力变小，内部矛盾浮出水面，孙刘双方以湘水为界分割了荆州，刘备用长沙、桂阳换取了南郡，在土地面积方面仍稍占优势。第三回合，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关羽北伐势如破竹，孙权却在合肥受挫，感到刘备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加之一直倡导孙刘联盟的鲁肃已经去世（建安二十二年），接班人吕蒙与鲁肃看法完全相反，孙权便转而与曹操联手偷袭荆州杀掉关羽。第四回合，孙刘联盟破裂，刘备既为了给关羽复仇，更为了夺回荆州，发动夷陵之战。[3]

魏黄初二年、蜀汉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刘备称帝，准备倾尽全力讨伐孙权。蜀汉内部对此意见并不统一，赵云反对伐吴，刘备、张飞则决心复仇。诸葛亮虽未明言，但提到法正若在会阻止刘备伐吴，暗含了反对的意见。由此可见，蜀汉内部是存在一定反对声音的，但这没有阻止刘备一意孤行。张飞酗酒暴打部下，部将张达、范强在出兵前将张飞杀死后投奔孙权。刘备新仇旧恨，更不能阻止其出兵的意向。

（二）战争经过

刘备率军进逼夷陵西界，任命冯习为领军统率全军三万余人（五溪蛮夷加入后达五万人）。蜀军攻破巫县占领秭归。当地五溪蛮夷首领沙摩柯遣使响应蜀军。次年二月，刘备进军猇亭，从佷山开通道路通向武陵郡，派遣马良安抚五溪蛮夷，以黄金和锦帛赐予后者，授予他们官职和爵位。五溪蛮夷相继响应蜀汉。黄权率江北军在夷陵道与吴军对峙。刘备遣将挑衅敌人。吴军将士打算出战。陆逊则认为蜀军军心正盛且乘高守险，应该避其锋芒，遂令吴军退至夷陵、猇亭一带，先占据有利地形，再相机而战。刘备大军推进至夷陵、夷道，连续安营数百里。蜀军频繁挑衅，陆逊坚守不出。

两军相持达半年之久，蜀军疲惫，而陆逊一直没有中计。刘备遂从山谷中引出八千伏兵，但是依然未能得逞。刘备速战的意图被陆逊的不战策略所破坏。蜀军将士的斗志开始逐渐下降。当时正值六月，蜀军将士不胜酷暑。刘备只好将水军转移到陆地，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等待秋后再图进攻。蜀军处于吴国境内山道上，远离后方，后勤无法保障，加之百里连营，分散了兵力，为陆逊实施反击提供了机会。

闰六月，陆逊在大规模进攻之前，试探性地攻了一营，结果失利，陆逊却说：“吾已晓破之之术。”[4]陆逊发现蜀军的营地是由木栅栏围成，决定火攻。他命令战士持茅草趁夜突袭，顺风放火，火势瞬间蔓延，蜀军因此大乱。吴军封锁江面，扼守夷陵道，切断蜀军退路，全线出击，水陆并进。蜀军措手不及。吴军连克敌营四十余座，歼灭敌军近万人，车、船等物资尽毁。冯习、张南、沙摩柯被吴军斩杀;杜路、刘宁向吴军请降;傅肜、程畿战死;黄权退路被断，投降魏国。刘备接到报告，立即集中中军和部分前军，在涿乡与陆逊主力展开决战，希望能够扭转战局，但是形势并未因此发生变化。刘备不得不开始向西撤退。部队撤退到夷陵西北的马鞍山一带，刘备下令占据此地进行抵抗;而陆逊的追击部队把马鞍山四面包围，并进行猛攻。刘备此时的手下皆为中军精锐，战斗十分激烈，刘备的将士仅战死的就有上万人。刘备发现不敌，趁夜突围，烧毁铠甲堵塞道路。他逃到秭归后，舍弃所有船只，通过陆路撤到永安。

蜀军几乎全军覆没，刘备逃到永安白帝城便一病不起。赵云后军来援，陆逊失去了攻克永安的机会。他顾忌曹魏此时袭击后方，遂停止追击。秋九月，曹丕攻吴。陆逊为此做了准备，魏军无功而返。次年（公元223年）二月，刘备命诸葛亮赶到白帝城。三月，刘备病势加重，向诸葛亮交代后事，托付军政大权。四月，刘备逝世。后诸葛亮遣使与东吴恢复同盟，继续共同对抗曹魏。

二、双方兵力的比较

传统上认为夷陵之战是一场孙权方面以少胜多的战争，但是《三国志》以及裴注中没有刘备强孙权弱的记载。相反，却有刘备弱孙权强的记载。刘备伐吴前魏国群臣议论就曾提到：“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5]。这体现出曹魏对刘备的力量是比较了解的。关羽被东吴击败，他手下的七八万人（按：公元215年，刘备孙权争夺江南三郡，引五万众屯公安，关羽赴益阳率三万众，两军总数可达八万），都被孙权夺去，刘备在兵力上被严重削弱。陆逊进军西陵，“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6]。另外，关羽的兵败导致刘备的将领孟达和上庸太守申耽投降魏国。刘备因此丢掉上庸，损失的兵力至少万人。孙权偷袭荆州，刘备的领土近乎减半，荆州全部军民也全部失去，其国力大幅削弱。刘备只有一州之众，兵力方面是不足的。下面详细分析双方的兵力。

（一）刘备兵力

刘备的总兵力大概有十万人，但是出三峡伐吴的部队只有八万左右。可从吴魏两国的记载中分析出这个数字。《吴主传》记载：“黄武元年春正月（公元222年），陆逊部将军宋濂等攻蜀五屯，皆破之，斩其将。……自正月至闰月，大破之，临陈所斩及投兵降首数万人。”[7]《陆逊传》记载：“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8]《刘晔传》注引《傅子》记载：“权将陆议（逊）大败刘备，杀其兵八万余人，备仅以身免。”[9]《文帝纪》提到“蜀大将黄权率众降”，注引《魏书》记载：“权及岭南郡太守史郃等三百一十八人，诣荆州刺史奉上所假印绶、棨戟、幢麾、牙门、鼓车。”[10]

参考以上史料，可以推测出刘备派出的总兵力大概为八万人。“备仅以身免”，体现了全军覆没。黄权降魏三百余人，说明刘备在江北的部队也被歼灭，而且这些人在八万人之内。三次主要战斗中参与宜都之战的是蜀军的前锋，参与涿乡会战的是刘备的中军，参与马鞍山之役的是江北诸军。每次战斗蜀军伤亡都以万计，加上降者数万，与《刘晔传》注引《傅子》的记载基本吻合。《傅子》当中提到的是孙权降曹时献上的捷报，数字方面多少会进行夸大，因此八万之数应该是可信的。加上赵云率领的白帝和和江州守军，刘备总兵力大概有十万人。

（二）孙权兵力

《陆逊传》记载：“黄武元年，刘备率大众来向西界，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11]

表面上看这五万人就是孙权方面投入到夷陵之战的全部兵力，但实际上这仅仅是参与到这场战争第一线的兵力。诸葛瑾在公安构筑第二道防线，孙权在武昌部署第三道防线，保守估计总兵力可达十五六万人。孙权用兵的特点是自己统领大军坐镇后方。赤壁之战时，周瑜的先锋部队只有三万，但是孙权坐拥大军屯驻柴桑，对周瑜说：“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12]孙权在军事上比较持重，不肯弄险，每次作战统军至少七八万人。之前偷袭荆州，兼并荆州军民，实力增强，因此在夷陵之战时他统帅的后援兵力应在十万左右。陆逊有这样雄厚的后盾，他率领的五万人不用分兵把守，而是可以集中于一点，保持数量优势。

表面上看，刘备有八万人，陆逊只有五万，但后方的兵力相差却十分悬殊。而且刘备进入峡谷向前进攻，兵力分散，还没有开始和陆逊交锋兵势已分，阵前一线的蜀军较吴军是少的。刘备为了集中兵力，将水军也集中到陆地，进一步体现了刘备兵少的现实。

三、关于两栖登陆战的分析

“火烧连营七百里”已经成为人们对于夷陵之战的固有印象，即陆逊利用刘备连营的部署采用火攻，致使刘备惨败。“连营”也就成为了刘备不会用兵的标志。其实对于刘备连营的评价并不来自于东吴方面，而是来自于第三方曹丕，当他听闻刘备在与孙权作战前线连营七百余里时，当即做出了评价：“备不知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孙权上事今至矣。”[13]

由于战争的结果和曹丕估计的很接近，所以后人便采用曹丕这段话来评价刘备的失败。曹丕在千里之外并不了解战场上的真实情况，只是想当然地做出了一番评价。刘备连年征战，军事经验上强于曹丕。他知道深入敌境为了保持部队的呼应需要连营。连营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不是导致刘备惨败的原因。进一步分析“火攻”。在关于夷陵之战的文献里，既没有顺风的记载，更没有赤壁之战中“时风盛猛，悉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14]的情况。夏季的夷陵地区，确实林木茂盛，刘备数万大军很难在没有植被的地方扎营。不过以刘备统兵多年的丰富的军事经验，不会将部队营地安在树林之中;即使扎营也至少会在军营周围开辟出平地，以便观察和防御。而且陆逊在给孙权的汇报中，并没有提及刘备在森林中扎营的问题，可见相持阶段刘备的军营也没有给陆逊提供火攻的机会。因此火攻也不是刘备失败的重要原因。

其实，在陆逊给孙权的上疏当中，已经提及了刘备的致命弱点：“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15]

从中可见陆逊对刘备最大的担心是他水陆并进，但现实是刘备放弃了水路，只走陆路，处处结营，缺乏变化，使得陆逊有了获胜的机会。[16]蜀汉的地理位置处于长江上游，对下游的东吴天然具有地理上的优势。顺江而下发起对东吴的进攻是蜀军的最佳选择。但现实是当时的蜀汉缺乏水上作战的基础和经验。原本关羽的荆州水军颇具实力，但在东吴偷袭荆州的过程中几乎被全歼。益州水军只是刘备在伐吴前临时组建的，毫无作战经验，无法对抗强大的东吴水军。刘备放弃在水路上对东吴进行打击，是现实所迫的无奈之举。[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