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视角下的俄罗斯出兵叙利亚行动分析

《孙子兵法》揭示了中国古代战争和作战的一般规律，蕴含着普遍的制胜之道，对当今世界仍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孙子兵法》译成俄文已上百年，是其历届军政领导人的必读之作。二战中，苏军将《孙子兵法》列为军事学术史教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并在卫国战争中得到应用。俄罗斯总统普京多次在公开讲话中从《孙子兵法》中引经据典。从俄罗斯近年军事行动看，越是遵循孙子的战争观，取得胜利的可能性越大，反之，其战略实施过程中越可能出现失误。2015年9月30日，俄罗斯出动以空天军为主的联合作战集团，帮助叙利亚政府军从根本上扭转了局势，不失为一场漂亮的政治军事仗。运用《孙子兵法》的战争思维重新审视这场战争进程，发现俄罗斯此次行动突出体现了孙子的慎战、备战以及“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全胜思想。

谨慎出兵，对战争具有强烈的控制意识

“慎战”是孙子对战争的基本态度，在整个《孙子》战争思想体系中都对这一思想有所体现，这一思想贯穿于整个战争过程。所谓“慎战”，就是要对战争持极为慎重的态度。慎战并非不战或避战，一旦“慎战”思想中的临界阈值被打破，就要为挽救危局而战，采取攻势行动。对待战争越谨慎越有利于达成战略目标，反之则极易失败。此次俄罗斯出兵叙利亚，在出兵时机选择、战时控局等方面，都对“慎战”思想有所体现。

非利不动，非危不战。关于如何在“慎战”思想下做出战争决策，孙子在《谋攻篇》提出了三大原则“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可解释为开战的三个原则，只有满足了这些原则才值得冒险开战。2011年，作为俄罗斯传统势力范围的叙利亚爆发内战，俄罗斯此时考虑过出兵支持叙阿萨德政权，但按照孙子“非危不战”“非利不动”的原则，此时叙利亚内战并没有将俄罗斯置于危险之中，而且叙利亚反政府武装背后有西方势力的支持，如果与其发生冲突可能引起战争升级，显然此时介入叙利亚内战后果是不利的。因此，俄罗斯执政团队做出了不出兵的决策。到2015年夏，叙利亚内战达到临界点，叙利亚内战中迅速崛起的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和得到美西方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势力，攻占了叙利亚东部和北部的大片国土，即将攻打到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叙利亚政府军实际控制的区域不足全国面积的20%。此外，叙利亚形势的发展对俄罗斯安全开始构成威胁。据俄方估算，2015年初时‘伊斯兰国’和其他恐怖组织中，有约4500名俄罗斯和独联体国家的公民，“伊斯兰国”向中亚、俄罗斯高加索地区等区域发展趋势已十分明显。此时已经到了孙子所说的“危急关头”。如果不出兵阿萨德政权必将倒台，届时俄罗斯不仅会失去中东的一个重要盟友，并且叙利亚局势失控引起的恐怖分子蔓延还会给俄罗斯南部高加索地区带来较大威胁。另一方面，叙利亚政府军虽然在战场上处于不利局面，但还保存有相当实力。如果俄罗斯此时出兵帮助叙利亚政府军，既能保住阿萨德政权，还能扩大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经过一番利弊权衡后，俄最终决定出兵，并制定了一个合理的目标，即仅保住阿萨德政权并在此基础上推动政治解决进程，不追求维护叙利亚领土完整。

合利而动，避免愠而致战。《作战篇》中说：“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孙子在这段文字中指出能征善战的将帅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决定性人物。正是因为将帅负有如此大的责任，因此在思想上要做到慎重决策，成为慎战的开始。孙子在《火攻篇》中提出“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故明军慎之，良将警之”，这些思想都强调国君将帅要慎重对待战争，万不应因为一时愤怒或怨恨与敌交战。此次行动，俄罗斯处处谨慎，极力避免与介入叙利亚局势的其他大国起冲突。在发动空袭行动开始后次日，俄罗斯就与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的代表在巴格达建立协调委员会国际情报中心，该中心建立了与驻伊美军司令部、土耳其国防部、以色列总参谋部的直接联络线路，以防止意外事件的发生。10月19日，俄美签署了飞行备忘录，以防止两国飞机之间发生不良事件。更能彰显“慎战”思想的是，当面对“战争羞辱”时，俄方仍能保持战略定力。2015年11月24日，俄罗斯一架苏-24战机在土叙边境被土耳其以侵犯领空17秒为由击落，这一事件把俄罗斯推向了对土耳其是战还是不战的艰难抉择之中。考虑到土耳其背后的北约及整个世界局势，此时俄对土开战的后果显然是不利的，而且因为一架战机被击落就开战，明显是一种情绪化的决策。鉴于此，俄罗斯作出了对土耳其“不战”的战略决策，演绎了孙子的“慎战”思想。该事件后，普京在接受俄媒体采访时表示“在恐怖袭击和悲剧事故发生时有个人情绪是不可避免的，但情绪不该影响政治上的决定，不该使情绪影响到决定的质量，因为这些决定关系到数以万计的俄罗斯公民的利益”。

全程控局，根据战场态势及时止战。孙子之所以提出“慎战”的思想主张，主要基于其对战争惨烈的深刻认识，为强调战争给国家和人民造成的巨大损失，孙子在《作战篇》中从战争与经济的关系上阐述了战争的严重性，指出“带甲十万”要“日费千金”“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他认为战争指导者在运用暴力手段解决相互利益的冲突时，要有控制地运用暴力手段，以防止战争的旷日持久和全面升级。俄罗斯这次行动，在控制出兵规模和强度方面体现了这一思想。在出兵方式上，俄罗斯选择支援叙政府军在地面展开作战行动，不派地面部队参战，不与恐怖组织武装正面交锋。在作战地域的选择上，俄军完全不同于以往战争的全纵深、大范围地面作战，而是选择以“点”代“面”，仅对叙政府军在地面收复失地的军事行动给予支援。在武器装备方面，俄军为降低战争成本，其主力装备除了苏-34型轰炸机、口径和X-101远程巡航导弹等新式装备外，余者全部是老旧装备。在实现基本上保住阿萨德政权这一目的后，俄还根据阶段性战果多次宣布部分撤兵，防止深陷战争泥潭。普京还多次劝服叙利亚总统接受停火，与“温和派”谈判，警告其“武力实现统一”的言论不合时宜，避免军事行动的升级，使叙利亚局势的发展完全在俄掌控之内。

先胜后战，进行周密的战前准备

孙子在《形篇》中提出“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即能够胜利的军队先制造胜利的态势后向敌方挑战，失败的军队先同敌方交战后在作战中寻求侥幸的胜利。强调了战前准备的重要性。对远程奔袭而言，战前准备更是重中之重。孙子在《九地篇》论述为客之道时，提出“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掠于饶野，三军足食……”，即在深入敌境作战时，必须专而不散，注意补充给养和积蓄力量，并要善于计谋，随机应变，使敌不可测知，才能克敌制胜。叙利亚战争中，俄罗斯正是为此次远程奔袭进行了充分的战争准备，才确保以最小的代价获取了最大的胜利。

出师有名，占据道义制高点。孙子把道摆在“经之以五”的首位，认为“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计篇》在“校之以计”中，孙子把“主孰有道”作为知胜的首要条件。这些说明孙子对政治道义的看重，孙子认为，只有从“道”的方面来调动民众的力量，才最可能形成万众一心、生死与共的强大凝聚力。俄罗斯在出兵前，为占据道义制高点，采取了一系列手段。首先，俄罗斯在出兵前利用美国主导的联军反恐效果不彰的事实大做文章，提出建立新的“广泛反恐联盟”倡议，在国际上赢得广泛支持。俄罗斯还利用舆论在国际上大力宣扬欧洲难民问题，批评西方失败的叙利亚和中东政策导致局势失控，出现严重人道主义灾难，使俄罗斯出兵的必要性获得认可，同时也树立了反恐止战、维护和平的良好形象。其次，为了使出兵符合国内法、国际法要求。2015年8月6日，俄罗斯代表与叙利亚同行在莫斯科召开了打击恐怖主义会议，叙利亚政府向俄罗斯政府正式提出“军事援助”邀请。2015年8月26日，俄叙双方在大马士革签署了《俄罗斯联邦和叙利亚阿拉伯共和国关于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航空部队在叙利亚阿拉伯共和国境内部署的协议》，协议规定允许俄方无限期无偿使用赫梅米姆机场及其全部基础设施和拉塔基亚省的毗邻区域，用于驻扎航空集团。该条约赋予俄罗斯军事外交行动合法性，使俄罗斯成为“惟一在叙合法开展行动的国家”。2015年9月30日，俄罗斯联邦委员会批准了弗拉基米尔·普京总统关于在境外使用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的请求。相比美西方既无联合国的批准、又无叙政府合法的请求，俄罗斯占据了明显的法理和道义优势。

知己知彼，开展多方面情报侦察。孙子在《谋攻篇》提出“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强调战争要建立在对敌我双方透彻了解的基础上，才能确保战争胜利。这句话是孙子善战思想的精华，被后世高度评价，成为古今兵家的胜利之匙。俄罗斯为了更好地“知彼”，动用了一系列情报手段，做了充分的准备。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俄罗斯就派遣军事顾问，进入叙利亚境内，形成谍报人员和“线人网络”。俄罗斯武装力量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在接受采访时曾坦言，“在叙利亚危机爆发伊始，总参谋部就在跟踪这里的局势，了解了这些匪军的战术特点。我们得知，他们除了开展恐怖活动，还运用战术动作……他们仅坦克和装甲车辆就有近1500辆，此外还有约1200门火炮和迫击炮”。除了人力手段外，俄罗斯还进行了陆、海、空、天全维度的情报保障准备。在海上，出兵前俄罗斯出动电子侦察船在东地中海海域侦收无线电信号。在地面，俄罗斯除了此前建设的联合无线电电子侦察中心外，还部署了小型目标雷达站。在空中，行动前1个月，俄罗斯派遣多架“伊尔-20”电子侦察机和多架“蜂蜜-1”无人侦察机，进行大范围空中侦察。在太空，行动前一周，俄紧急发射了3颗“泉”系列低轨道多功能军用通信卫星。经过多方面的情报侦察，俄罗斯不仅从军事上了解叙利亚内战各方情况，还掌握了其国情、政情、民情等。

隐真示假，秘密完成作战部署。孙子在《九地篇》论述“为客之道”时，高度强调战略突袭的重要性，提出“敌人开阖，必亟入之，先其所爱”。即一旦有隙可乘，必须迅速采取行动，趁机而入，抢先夺取是最为重要的作战条件。不和敌人约定作战日期，突然袭击，是孙子诡道思想使然。孙子的“藏形”“造势”思想也有战略突袭之意。《形篇》中“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强调发起进攻前，把实力、行动、企图隐藏起来，使敌莫测。《势篇》中“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其中“势”对应力量，“节”对应出手的机会。“藏形”“造势”组合起来就是暗中藏形的同时，创造各种有利的态势，给敌人意外打击，造成强大的杀敌之势。俄罗斯出兵前运用了一系列手段，秘密完成了作战部署，为战略突袭创造了条件。出兵前一个月，俄罗斯以军事援助叙利亚为名，向叙利亚派遣工程兵部队，对塔尔图斯机场、拉塔基亚港等进行秘密扩建和改造，为航空兵集群进驻做准备。在兵力集结方面，俄罗斯利用演习训练等方式，掩护大批舰艇集结和大批战机进入叙利亚。即使到了空袭的前3天，普京在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采访时仍否认出兵计划，称俄方只是向叙政府军提供培训和后勤支援，不准备对叙直接军事介入。正是由于成功的伪装，当俄罗斯突然发动空袭时，给予西方国家及叙境内的“伊斯兰国”等势力形成强大冲击，使其措手不及，有效地扭转了叙利亚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