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备课札记
作者: 李滨芝一、阿长真的“愚昧无知”吗?
在最近学校举行的一次组内展示课中,笔者认真观摩学习了我校一名教师讲授的《阿长与<山海经>》一课。不可否认的是,讲课的教师基本功扎实,教学目标定位适切,教学内容设置环环相扣,课脉清晰,颇具张力,让人回味无穷。然而,该教师在分析“阿长讲长毛故事”这一情节时,认为阿长愚昧无知,但又淳朴善良。笔者认为这里评价阿长“愚昧无知”并不妥当。
(一)两种视角下的长妈妈
《阿长与<山海经>》是一篇回忆性散文,作者分别从“童年的我”和“成年的我”两个不同的视角来展开叙述,所以在赏析长妈妈的人物形象时,要从不同的视角去看待长妈妈。如讨厌长妈妈的“喜欢切切察察”、睡觉摆“大”字,对于教“我”许多规矩而感到不耐烦,憎恶她谋害“我”的隐鼠,惊讶与感激她给“我”买来《山海经》等,这都是从儿童的视角获得的感受。至于说长妈妈给“我”讲长毛的故事,显得有些愚昧无知,笔者以为并不允当。我们首先要明确一点,长妈妈讲述故事的对象是一个小孩子,作者只是在还原当时的情境,所以这里是以儿童视角来叙述的。长妈妈在讲述长毛故事之前,作者即定调“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不只是“敬意”,还是“空前的敬意”,可见毫无贬低之意,虽然故事本身是荒诞的,由此产生的敬意也是荒诞的,然而这些都是指向故事本身。至于教参上练习说明中提供的参考答案说阿长“迷信可笑”,窃以为不免有读者取代作者上位之嫌,以自己的体验和评判架空作者的本意,这是不合适的。长妈妈在讲述长毛故事的时候,可谓极富画面感,而且说得很“严肃”。至于“我”,“这实在是出于我意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试想,如果以成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当然是荒唐可笑的,就是学生看来也是无稽之谈,然而作者却生发出如此的感慨,以至于之前长妈妈的各种不是全部可以原谅,而且还对她产生“特别的敬意”,以童年的视角来看长妈妈,又何来愚昧无知之说呢?如此,从故事前后评述来看,作者并无调侃之意,若是据此评判长妈妈的话,倒是有几分可爱和可敬。
作者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是成年人了,所以除却童年眼中的长妈妈,还有成人眼中的长妈妈。以成人视角来审视长妈妈的内容并不多,基本在文章的开头和结尾部分。即便是以成人视角来看待长妈妈,也并无嘲讽其“愚昧无知”之意。历经岁月磨砺后,尤其是当长妈妈去世后,作者再来回忆长妈妈,这时的情感色彩便附着上了一层岁月的沧桑感。文章开头即写道长妈妈的身份、姓名来历、长相、身世等,无不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长妈妈的身份是一个女工,只有在“说得阔气一点”的时候,才能称得上是“我的保姆”;名字呢,阿长并不是她的姓名,而是因为之前的一个女工叫做阿长,只是因为她补了人家的缺才得来这样一个名字,至于她的真名,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甚至直到她去世“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这是何其可悲的一件事,至于如何称呼他,“我的母亲和许多别的人都这样称呼她,似乎略带些客气的意思”“我平时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带;但到憎恶她的时候……就叫她阿长”,长妈妈不仅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连被人称呼时甚至都带有嫌弃的意味;长妈妈的长相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好看,“她生得黄胖而矮”,后文又提及“生得不好看,况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灸疮疤”,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不好看自然不讨人喜欢;至于身世,也仅仅是知道其“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一个在“我”的精神世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我”对她竟然知之甚少,毫无关怀。斯人已逝,长妈妈是可怜的,除了对长妈妈的感激、怀念之情,作者更多的是想表达自己对于长妈妈的怜悯与愧疚。
可见,无论是从童年的视角还是从成年的视角来看待长妈妈,长毛的故事无疑是作者童年美好回忆中的一部分,作者都没有讥讽其“愚昧无知”之意。作为读者,我们在评判长妈妈时,要站在作者的立场上。
(二)不同作品里的长妈妈
作为鲁迅先生精神世界里的一个特殊的符号,长妈妈在他的很多作品里都出现过,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狗·猫·鼠》《五猖会》《二十四孝图》等。要想准确地评价长妈妈,我们还需要在这些文章里寻找答案。
先来看我们最熟悉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作为初中阶段鲁迅散文的“姊妹篇”,这两篇文章其实某种程度上存在着共性,如都是写童年时的生活,都是围绕着人物和事件来组织内容等。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两篇文章都写到了长妈妈这一人物,而且长妈妈分别讲了一个不同的故事。我们来看《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故事,在这篇文章里长妈妈给“我”讲了一个美女蛇的故事,文章写道“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请注意,这里的称谓是“长妈妈”,一者这是从儿童的视角来写,二者这是一种较为亲昵的尊称。由此可见,从一开始就给这个故事附着上了一层温馨的色彩。与长毛的故事相比,美女蛇这个故事同样显得有些荒诞不经,然而听了这个故事的“我”是如何反应呢?“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这一段话,视角不尽相同,前面的部分是从儿童的视角来看待这个故事,后面的部分是从成人的视角来看待。无论是儿童视角还是成人视角,我们丝毫看不出作者对于长妈妈讲述的美女蛇的故事的戏谑,反而这个故事既给作为童年乐园的百草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增添了趣味,又给成年后的作者以做人处事的启迪。可以说,长妈妈讲的长毛故事也好,美女蛇故事也好,某种程度上丰富了作者童年的精神生活。有老师分析美女蛇的故事,竟然也说故事是封建迷信,评价长妈妈愚昧无知,这完全是望文生义。
再来看其他几篇文章,先来看与《阿长与<山海经>》有些关联的《狗·猫·鼠》,这篇文章作者讲述了自己仇猫的原因,当自己喜爱的隐鼠失踪后,“长妈妈,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也许是以为我等得太苦了罢,轻轻地来告诉我一句话。这即刻使我愤怒而且悲凉,决心和猫们为敌。她说:隐鼠是昨天晚上被猫吃去了!”我们且先不管长妈妈在此处撒了谎,因为隐鼠是“被她一脚踏死了”,这段话中同样称呼“长妈妈”,后文又用一个“一向”来说明长妈妈与“我”的关系非常亲近。即便是当“我”得知是长妈妈谋害了“我”的隐鼠后,虽然“那时就极严重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然而当长妈妈给“我”买来《山海经》时,“谋害隐鼠的怨恨,从此完全消失了”,可见童年的“我”对于长妈妈感情极深,这也能从其他几篇文章可得证。如《五猖会》中“母亲,工人,长妈妈即阿长,都无法营救,只默默地静候着我读熟”一句,《二十四孝图》中“那里面的故事,似乎是谁都知道的;便是不识字的人,例如阿长,也只要一看图画便能够滔滔地讲出这一段的事迹”一句等。由此可见,在这几篇散文中,作者都是通过用一种比较温暖的笔调来回忆对长妈妈的温情,并无刻薄讽刺的意味。
除却散文,鲁迅先生也多在杂文中提及长毛的故事。如在《病后知杂谈之余》中作者曾写道:“乾隆皇帝南巡的盛事也很少有人讲述了,最多的是‘打长毛’。我家里有一个年老的女工,她说长毛时候,她已经十多岁,长毛故事要算她对我讲得最多,但她并无邪正之分,只说最可怕的东西有三种,一种自然是‘长毛’,一种是‘短毛’,还有一种是‘花绿头’”,这里的女工是否是长妈妈无从考证,不过从年纪上和讲述的故事内容上来判断应该不是长妈妈,但是根据后文“到得后来,我才明白后两种其实是官兵,但在愚民的经验上,是和长毛并无区别的”一句即可得知,在成年的鲁迅看来,长毛之事确实荒诞不经,而且对于讲长毛故事的年老的女工也评价其愚昧无知。然而,这里却是从成人的视角来审视长毛之事,与鲁迅童年视角中的长毛故事不能等同而论,当然也不能将年老的女工与同样讲述长毛故事的长妈妈相提并论。
认识长妈妈,我们不仅要从两种不同的视角出发,切不可混淆或等同视之,还应该以作者的其他作品作为补充,回溯到具体语境中,还原人物的真实面貌。作为读者我们应该关切的是作者对于长妈妈的情感态度,并从中获取和丰富自我的情感体验。
二、“新的敬意”,新的认知
在《阿长与<山海经>》一文中,童年的“我”对于长妈妈颇有好感的,除了长毛的故事,为“我”买《山海经》可以算得上让“我”对长妈妈另眼相看的一件事了。作者在文章写道:“这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这句话中有两个地方需要特别注意,第一个是“伟大的神力”,这句话在前文讲长毛故事的时候也曾提到“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此处的“伟大的神力”是指长妈妈在攻城时抵挡大炮的神力,而后文中所说的“伟大的神力”则是指没有文化的长妈妈给“我”买来了渴慕已久的《山海经》。这两处“伟大的神力”是儿童时的“我”对于长妈妈最热烈、最真诚的赞美,至于教参课后参考答案说前一处“包含着荒诞和调侃的意味,表现阿长的无知可笑”,笔者认为多少有些受“读者中心论”的影响,或者受“欲扬先抑”写作手法的先入为主的影响,以为之前写的事件统统都是用抑笔,于是以自我的阅读体验取代作者的情感体验,这当然是有失允当的。第二个是“新的敬意”,其中的“新”当然是相较前文“从此我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一句而言,其中的“新”字背后隐藏深意,若是单纯地理解为较之前的“敬意”变成了更好的敬意,或者是重新产生的敬意,未免认识过浅,不能领会作者此处用词的本意。
作者在这篇文章中对于长妈妈的认知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讲述长妈妈的“喜欢切切察察”、睡觉摆“大”字、教给“我”许多规矩等,这些使“我”对长妈妈“讨厌”“不大佩服”“不耐烦”,这些事件都是采用抑笔的手法写的,对于长妈妈的评判多是负面的,作者的情感态度多是消极的,然而,这并不是作者的初衷;第二个阶段,讲述长妈妈给“我”讲长毛的故事,一个在“我”眼里毛病多、讨人厌的长妈妈竟然还有这样让人佩服的一面,以至于“夜间的伸开手脚,占领全床,那当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虽然当得知是她谋害“我”的隐鼠后,“我”对长妈妈又心生憎恶,敬意也完全消失,但是由这件事看来,长妈妈并非一无是处,她也有让人佩服的地方;第三个阶段,讲述长妈妈给“我”买《山海经》的故事,“我”对于《山海经》的“念念不忘”,别人又不肯帮“我”,而让“我”从未抱过任何希望的长妈妈竟然给“我”买来了《山海经》,感激与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相较之前佩服长妈妈在攻城时抵挡大炮的神力,这里对于长妈妈的认识更附着上了一层温暖的情感色彩,所以,当长妈妈去世的时候,作者发出“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这样近乎颂歌式的感慨。鲁迅先生是一向严厉批判国民性的,在鲁迅先生的文章里,很少有人能得到像长妈妈这样“诗化的赞美”,孙绍振先生说:“长妈妈却享此殊荣,从这里可以看出,鲁迅对于下层小人物,被侮辱、被损害的小人物,也并不仅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所能完全概括的,至少在特殊的情境下,鲁迅还为下层小人物所感动,似乎可以用‘欣其善良’来补充”。孙绍振先生甚至因此怀疑鲁迅先生批判的不够全面,对于他的这个看法笔者并不赞同。
“新的敬意”,不仅仅是因为长妈妈为“我”买来《山海经》而感激,而敬佩,更为关键的是,这也改变了作者对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认知。虽然他们因为卑微的社会地位,受限于社会环境,或多或少地存在着性格上的缺陷,作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同时他们身上还散发着劳动人民那种勤劳质朴、善良的人性光辉,这些小人物,渐渐地让作者不断地审视社会,审视自己,也不断促使着作者用新的眼光来看待那些处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
三、小人物,大情怀
《阿长与<山海经>》是鲁迅先生的一篇经典散文,文中的长妈妈是一个身份卑微的社会底层人物,类似长妈妈这样的小人物,在鲁迅先生的文章里还有很多,如阿Q、祥林嫂等,那么为什么作者要将这么多小人物付诸自己的笔下呢?这篇文章除了表达对长妈妈的感激、怀念、同情与愧疚之情,还有什么目的吗?笔者结合教材课后思考探究环节第一大题中“结合课文,想一想作者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人”这一问题来探讨鲁迅先生对于长妈妈的人文主义关怀。
这篇文章作者通过借事写人来表达对长妈妈的“念念不忘”,所写的事情有详有略,主要写了吃福橘、讲长毛故事、买《山海经》这三件事情,作者着重写这三件事情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
在写吃福橘这件事的时候,有些句子颇有意味,值得一探究竟。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
“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的特别早。
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
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于是十分喜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