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素怀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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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器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发明。在距今大约一万年前,地球气候逐渐变暖,人类主要的生产模式开始由狩猎转向采摘和农耕。生产模式的转变,促使我们的祖先寻找方便制作与携带且不易变形的致密容器,来储存谷物、果实、种子等,并满足烹煮、盛装物品等日常生活所需,将黏土与火结合在一起的陶器应运而生。新石器时代广袤的中华大地上,分属不同文化区的先民,由于自然与人居环境、使用场合等的不同,制作出器形、纹饰、色彩搭配各异的陶器,形成了鲜明的地域特色。各式各样的彩陶,折射出的,是远古时期人类对自然与生命的认识,以及对美的朴素追求。

有器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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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足陶鬲 三里桥文化

人类发明陶器的动机是实用,因此,石器时代陶器的器形,总与它在日常生活中的用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例如早期陶器的器腹多为球形或近似球形,追求大容量及盛装东西的方便。为陶罐配盖,盖上带纽,也是出于实用考虑增加的设计:有盖可以阻挡外界的灰尘,同时防止人类被容器中热的物体烫伤;盖纽便于人类抓握,拿起盖子。其余如鋬、器座,以及陶壶的流,皆为便于提拎放置以及倾倒容器内液体而增加的部件。总之,制作陶器以方便使用为第一要务,先满足实用价值,之后再生发出审美、礼仪等方面的价值,乃至制作纯为观赏的陈设器物等。

一些形状在现代人看来较为奇特的陶器,如果将它们放回原始社会情境里,就会理解古人这样造型的意图。例如先秦时期考古发现中经常出现的陶鬲,它有三个肥大的袋状足,十分“吸睛”,陈列在博物馆中,让许多观众摸不着头脑:这种器物是做什么用的?实际上,它是一种炊煮器,使用时,将陶鬲直接放在地上,在三个袋足之间燃起一堆火,就可以加热鬲中的食物。后来,陶鬲的实用功能逐渐丧失,转变为礼器,后来,还出现了仿照陶鬲造型制作的青铜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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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纹双耳彩陶罐 马家窑文化 高37cm 故宫博物院藏

有时,甚至器物的纹饰也与它的使用方法有关。石器时代的彩陶纹饰多位于器物的口沿、肩、腹或内壁、内底,很少位于器物外壁的下半部分。这固然有节省绘画人工及颜料的考虑,更重要的是远古时期,桌椅等高坐具尚未发明出来,人们都是“席地而坐”,将器物放于地上,视线所及仅是器物的上半部分和内壁、内底,只有将纹饰绘制在这些地方,才容易让人看到,供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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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陶提勺 马家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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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陶瓶 大溪文化

 多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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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陶鬶大汶口文化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人们通常印象中的先秦陶器,陶胎多为砖红、橙红、土黄等暖色,能够激发观者的亲近与喜爱。先民们又在其上以矿物颜料绘制出纹饰。烧成后,纹饰呈现出黑、白、深红等颜色,色调浑厚稳重,丰富的纹饰与活泼的底色搭配,视觉效果非常和谐。

而在彩陶之外,黑陶与白陶也各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魅力。“无色而五色成焉。”“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黑、白这两种淡雅纯净的颜色,被中国古人认为是最原始的色彩,五彩缤纷,皆由黑白两色演变而来。《礼记·月令》记载,天子出行,“乘玄辂,驾铁骊,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从乘坐的车,到穿的衣服,均为黑色。由此可见,在先秦时人的心目中,黑色是高贵的象征。

在黑陶产生的年代,虽然没有文字直接记载这种陶器的受欢迎程度,但从黑陶器物制作之精巧复杂,我们也可以窥见匠人在黑陶上倾注的心血,进而推知祖先对黑陶器物的重视。黑陶器物通常胎体较薄,有的器物胎体最薄处仅0.3毫米,有“蛋壳陶”之美誉。均匀的黑色是通过“渗碳法”得到,在器物临近烧成之时,向窑内继续加入柴草,并封闭窑门与烟囱,再从窑顶徐徐加水。窑内燃料无法充分燃烧,大量碳元素渗入陶胎,使器物变黑。烧成的黑陶通体漆黑,质地细腻,光泽温润内敛,肃穆又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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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陶高柄盖罐 良渚文化 上海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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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陶高足杯 龙山文化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白陶的最大特征正如其名,就是胎体洁白无瑕,器物表里都呈现纯白或灰白色。在制陶技术尚不发达的石器时代,白色的陶器尤为难得。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出土的白陶器物,不仅数量较多,而且形体端庄,纹饰精美,给人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显示出典雅不凡的美学风貌。之后,白陶在商代迎来了较为迅速的发展。《礼记·檀弓上》记载:“殷人尚白。”白色陶器与殷人的色尚相契,因此受到重视。商代白陶在王朝疆域的多地都有发现,王权的中心地带如河南、河北、山西、山东出土较多,江西、湖北等地也有商代白陶遗存。此时的白陶器上常见夔纹、雷纹等装饰,神秘而狞厉,显示出商代统治者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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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陶刻饕餮纹双系壶 商 高22cm 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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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陶刻纹豆 商 高12.5cm 故宫博物院藏

观物取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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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纹彩陶罐 马家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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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纹彩陶盆 仰韶文化 高16.5cm 口径39.5cm 陕西西安半坡遗址出土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石器时代的先民们对大自然的理解与认识有限,风霜雨雪、电闪雷鸣,乃至居住地周围的动物、植物等,总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在制作陶器时,人类将对周边环境的印象融入创作。自然现象、动植物及其变体,成为彩陶纹饰的早期母题。

例如,西安半坡遗址出土的彩陶上,有很多绘有鱼纹。鱼是人类常见的动物,但陶器上的鱼纹并没有照着河流中真实的鱼一板一眼地描摹,而是颇富创意。有的适应陶器纹饰的条带形状,把鱼身画成方形;有的将鱼头和鱼尾变为同一方向,首尾相接,周而复始,意味深长。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彩陶上,则常见花瓣纹。古代“花”“华”同源,不少学者认为,庙底沟彩陶上的花瓣纹,就是华夏之“华”的由来。

若论纹饰题材之丰富,马家窑文化的彩陶无疑值得一提。水波、太阳等自然物象,蛙、鸟等动物,以及一些植物,在彩陶上频繁出现,反映了马家窑人的审美心理以及思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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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纹彩陶壶 马家窑文化

水纹是马家窑陶器上常见的纹饰。水是生命之源,在先民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居所旁边鸟语花香、潺潺流水的美景,也让原始人获得了极大的精神享受,体现在纹饰上就是对水和水生动物的摹写刻画。马家窑彩陶上的水纹,极富动感,蕴含着生机与活力,体现了当时黄河上游地区人们对水的感受。而漩涡纹或许模仿的是湍急奔腾的水流,可以想象当时人类面对汹涌澎湃的黄河时内心激荡的震撼。也有学者认为,漩涡纹来源于鸟纹,或是对太阳形象的一种模拟。

蛙纹等水生动物纹,灵感也很可能来源于当时环境中习见的水生动物。蛙的两栖习性,使它能够在陆地与水域间来去自如,令早期人类十分惊讶。同时,蛙的日常活动与雨水、季节变换有着极强的对应关系,而当时黄河上游流域农业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人们迫切需要了解天气变化、季节更迭的规律。因此,马家窑先民很可能将蛙视为能够控制天气与季节的生物,从而在陶器上绘制蛙纹,祈愿风调雨顺、粮食丰收。马家窑彩陶中的蛙纹,早期较为具象,蛙大眼圆瞪,腹部浑圆,腿部健壮,并绘有整齐的网纹;之后蛙纹趋于抽象,有时径直将代表蛙头部的圆圈省略;最后演变为更加抽象的万字纹、折线纹等。

早期人类还会在彩陶上绘制多种纹饰,构成表意较为复杂的画面。如鱼纹、网纹、水波纹的组合,蕴含着希望捕鱼丰收的朴素愿望。1978年出土的鹳鱼石斧图彩陶缸,上绘一只白鹳口衔一鱼,旁边竖立石斧。一种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白鹳和鱼分别代表两个氏族的图腾,石斧是权力的标志,表明白鹳氏族曾同鱼氏族进行战争,最终白鹳氏族获胜,颇有后代“以图说史”“成教化,助人伦”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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鹳鱼石斧图彩陶缸新石器时代 高37cm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随着原始艺术的萌芽,人类的一些艺术活动,如舞蹈等,也作为彩陶纹饰被记录下来。甘肃、青海等地均出土有新石器时代的舞蹈纹彩陶盆,成组的舞蹈人像,与简洁明快的弧线、斜线、圆点等几何纹搭配,仿佛让我们穿越数千年时光,看到了祖先手拉着手在水边载歌载舞的欢快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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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纹彩陶盆 马家窑文化 高12.5cm 口径22.8cm 青海省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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