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杨梅熟
作者: 匡济一
198 6年,浙江自然博物馆在河姆渡遗址考古发现了杨梅核,研究者推测,我国先民可能在70 0 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便已采集食用野生杨梅。到距今2000多年前的西汉时期,汉武帝命人在皇家园林上林苑中移植了几株江南一带的杨梅树,司马相如目睹此景之后,提笔将此事记入了《上林赋》中:“梬枣杨梅,樱桃蒲陶……罗乎后宫,列乎北园。”这表明在西汉时期,江南一带的杨梅已实现了人工栽培。
然而,杨梅虽然味美,却是一种颇难保存的水果。采摘后,常温下几小时内就要食用,加以冷藏虽可延长到半个月左右,但口味同采摘时相比也去了三四分。这给喜好吃杨梅的人带来了麻烦,不过在食欲的驱使下,人们总是会想出各种妙招保留其鲜味。

汉武帝的宠臣东方朔,在其所著《林邑记》中称:“邑有杨梅,其大如杯碗,青时极酸,熟则如蜜,用以酿酒,号为梅香酎,甚珍重之。”这段文字不仅描述了杨梅的口感,还提到以杨梅酿酒的方式。杨梅难以保存,酿成酒则不然,别说运到长安,运到更为遥远的地方都不是问题。
另一种方式是将杨梅制成蜜饯,此法最早见于元人的《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但实际上的应用时间可能更早。先秦时期那些聪明的吃货就已经用蜂蜜将一些水果制成蜜饯,留待反季享用。
二
产自南方、不易保存、价值不菲,杨梅的这些特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种水果—荔枝。很自然地,许多美食家热衷于争论杨梅和荔枝哪个更美味。
南朝刘宋时期,大臣萧惠开表示:“南方之珍,惟荔枝矣。其味绝美,杨梅、卢橘自可投诸藩溷。”在他看来,南方水果之王当属荔枝,同它那绝美的味道比较起来,什么杨梅、卢橘,都可以扔到茅厕里去了。

萧惠开之后的江淹,即“江郎才尽”故事的主角,特意为杨梅写了首诗,开头就道“(杨梅)宝跨荔枝”,在他看来,杨梅之味胜过了荔枝,一个“跨”字又表明只是略略胜过。
隋唐时期,鲜见有人拿荔枝和杨梅比个高低,原因大约同杨贵妃嗜食荔枝有关,在这股风潮的影响下,荔枝成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从南方运到长安的“战略物资”;杨梅则没有得到过如此待遇,独自落寞去了。
到了宋代,荔枝和杨梅之争再度浮现。苏轼曾写过一首流传甚广的诗歌:“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诗文之中出现了三种水果,卢橘、杨梅和荔枝,苏轼并没有直接表态,但从诗歌的布局和侧重不难看出,他最喜好的还是荔枝。
明代杨梅的支持者开始显著增加。文人田汝成在其所著《西湖游览志余》中称:“客有言,闽广荔枝,无物可对者。或对以西凉葡萄,予以为未若吴越杨梅也。”意思是,有人说闽广一带所产荔枝,天下无双,有人拿西凉所产葡萄与之比较,但我认为这两样都不如吴越一带所产的杨梅。

画家文震亨在其所著《长物志》中称杨梅为“吴中佳果,与荔枝并擅高名,各不相上下”。说是不相上下,他却将杨梅列于荔枝之前,谈到荔枝时,也只是称“虽非吴地所种,然果中名裔,人所共爱”。有意思的是,文震亨的曾祖父文徵明却不喜杨梅。他所在的苏州是杨梅的一大产地,每到杨梅成熟时,他也会买些回来,不是自己吃,而是用于待客。客人吃杨梅,他只喝茶作陪,一颗都不吃。文徵明对杨梅拒之千里,成为当地一大趣闻,许多人觉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文徵明则自嘲道:“天生我口惯食肉,清缘却欠杨梅福。”
三
清代美食家李渔,一方面表示荔枝“其色国色,其香天香,乃果中尤物也”,并对其独处于南方而没有广泛分布的自然安排大为不满,另一方面他又写下多首诗文,盛赞杨梅。如《杨梅赋》:“南方珍果,首及杨梅。”在七绝《杨梅》中,他拿杨梅和杨贵妃都“姓杨”开起了玩笑:“性嗜酸甜似小儿,杨家有果最相宜。红肌生粟初圆日,紫晕含浆烂熟时。醉色染成馋客面,馀涎流出美人脂。太真何事无分别,同姓相捐宠荔枝。”称既然都“姓杨”,当年杨贵妃为什么不让唐玄宗千里送杨梅,而是千里送荔枝呢?
李渔认为杨梅还有治病的功效,这源于他的一种理论:“本性酷好之物,可以当药。”对李渔来说,这种“酷好之物”便是杨梅。某年他染上瘟疫,想吃杨梅,苦苦等到夏季,天天问家人杨梅有没有上市。家人考虑到医生“一两颗都可能会让他丧命”的叮嘱,遂骗他说杨梅还没上市,要等些日子。怎料,某天小贩走街串巷叫卖杨梅的声音传来,李渔知道被骗,怒不可遏,强令家人速速去买杨梅。几十颗杨梅下肚之后,“满胸之郁结俱开,咽入腹中,则五脏皆和,四体尽适,不知前病为何物矣”。李渔吃了杨梅,几天后身体居然痊愈。经此,李渔认定杨梅“生平爱食之物,即可养身”。
宋代文人陶穀所著《清异录》中记载了一个故事。称某年有一位福建的读书人去京城参加科举考试,在驿站遇到一位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去往外地的江西籍官员,二人闲谈之间,触发了比试各自家乡土特产的话题。读书人表示自己家乡所产的荔枝乃天下第一的水果,官员则认为自己家乡所产的杨梅更胜一筹。两人争执不下,一旁观者觉得甚是有趣,即兴作了一首七绝:“闽香玉女含香雪,吴美星郎驾火云。草木无情争底事,青明经对赤参军。”大意是荔枝和杨梅皆产于自然,本身并无高低之别,都是人的好恶在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