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绝古今书名天下

日书万字，师法古贤

赵孟頫在书法上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固然有天资的因素，但经年累月的勤奋努力、正确的方法、谦虚的态度，都为他日后的成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记载，赵孟頫练习书法，一天能写一万字。与赵孟頫同时的画家黄公望也说，赵孟頫写字落笔如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肯定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写字速度。文献虽短，蕴含的学书道理却意味深长。

第一层含义是赵孟頫学书热情极高，十分勤奋。所谓“心不厌精，手不厌熟”“熟能生巧”，没有一定练习时长和书写量的保证，不能充分掌握笔墨点画的特性，再高妙的意境也难以表达。元人还传说，赵孟頫幼年初学书法，在家附近的池塘洗笔，学书几年，池水尽黑，所以一笔一画皆为后人模范。实际上，声名显赫的书法家如张芝、王羲之等，都有类似的故事流传后世，反映了人们对苦练基本功的肯定。前些年流行的“一万小时定律”，讲述的也是类似的道理。

第二层含义，是正确的用笔方法。毛笔不同于硬笔，若没有掌握用笔规律，很难做到快速书写。即使勉力快写，点画的衔接也很可能一塌糊涂，做不到气韵贯通，还容易手臂酸痛。能够用毛笔日书万字，速度还很快，表明书写者掌握了正确的用笔方法。赵孟頫本人也认为：“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对于传统用笔方法的强调，是赵氏能够取得成就的重要保证。曾跟随赵孟頫学书的张雨回忆，赵孟頫写字，必连染三五管笔，隔两天再写。他认为写字的时候不可多蘸水墨，只能用毫端染墨，笔干了再染，也不能用力按开毫端，那样写出来的字气息不畅。所以那些用坏的笔，虽然毫端都秃掉了，但下部干净得像从未染墨一般。

拥有勤奋的态度，掌握得当的方法，接下来就是选择适当的学习对象了。赵孟頫自称少时作小楷，模仿钟繇、萧子云，晚年则学李北海，写碑时专用此体。而一般认为，赵孟頫从晋唐书法之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北宋初期刊刻的《淳化阁帖》，共十卷，收录了先秦至隋唐的四百多篇书法。赵孟頫很幸运，首先得到了其中三卷，而后便被晋唐书法的风骨神韵所深深打动，想集齐《淳化阁帖》。又于次年得到剩下七卷中的六卷。之后又在次月用柳公权的书法作品交换，得到一卷，终于凑齐十卷，达成心愿。可见，《淳化阁帖》刊刻的前代书法，对赵孟的影响有多大。

“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的作品，赵孟頫研习尤深。明人宋濂甚至说，赵孟頫曾将“二王”法帖临习数百遍。宋濂所说不一定准确，但流传至今的赵孟頫书法《兰亭十三跋》却真真切切地向我们展示着赵孟頫对“二王”的喜爱。元武宗至大三年（1310年）九月五日，5 6岁的赵孟乘船沿运河北上大都，途中向独孤长老求得一本《定武兰亭》，便随身携带。一路上，他时常展阅此卷，并以题跋形式记录自己当日的心情、鉴赏心得等，至十月七日，短短32天里，先后题跋13段，故称“兰亭十三跋”。从题跋的频率来看，赵孟对“二王”书法，可谓是念兹在兹了。

赵孟頫虽对“二王”书法甚是喜爱，但在追摹前代名迹的过程中，他并没有拘泥于一家，而是尽力揣摩各家书法的长处，化为己用。王羲之的含蓄蕴藉、钟繇的质朴古拙、褚遂良的温润秀雅、李邕的舒展张扬……在赵氏笔下，皆能寻得踪迹，又达到了一种巧妙的平衡。既不为凸显气势笔力而着意强调质重浑朴，也不因注重秀美华丽而过分修饰。

晋唐书家之外，他对宋人的书法也有钻研。明代汪砢玉《珊瑚网》载，据元人陶宗仪说，赵孟頫曾得到米芾《壮怀赋》一卷，细细玩赏，发现中间缺了几行，感到很可惜，便打算亲自上阵，将作品补写完整。但写了几次都不如意，遂感慨道：“今人不如古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当世一流的书法家，面对前人的作品，能够如此谦逊，可见赵孟頫对待书法的态度。

篆隶正行，各体兼擅

《元史·赵孟頫传》中评价赵氏的书学成就：“（孟）篆、籀、分、隶、真、行、草书，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天下。”这一评价并不为过。他对各种书体均有研究，创作时又各体兼擅，这在书法史上是较为罕见的。

赵孟頫的书法作品，被后世奉为“赵体”的是他的楷书。其小楷得力于“二王”《乐毅论》《洛神赋》以及钟繇各帖等，备极楷则，能融法度森严与萧散自得为一体，广为历代所重。小楷代表作《道德经》《汲黯传》等，结体严谨，笔画精到，疏密适宜，于稳健苍劲的笔势中，依然可见其姿媚、洒脱的书风特点。虽均为长篇小楷，却能首尾如一，足见其功力之深。赵孟頫自评《汲黯传》得唐人遗风笔意，而同为元代书画家的倪瓒对此作评价更高，认为其结体妍丽，用笔遒劲，用笔不下于智永、虞世南，得称一时之冠。

赵氏的大楷初学钟繇、智永，以晋人笔法中和了颜真卿、柳公权一路楷书的沉重顿挫，看起来工整而柔美，中年以后掺入北海（李邕）笔意，愈发飞动峭拔，卓然立于唐贤之后，与唐人并称“欧、颜、柳、赵”。代表作有《胆巴碑》《玄妙观重修三门记》《湖州妙严寺记》等。

《胆巴碑》又称《龙兴寺碑》《帝师胆巴碑》，记述僧人胆巴的事迹，为赵氏6 2岁时的作品。《胆巴碑》追求细节的丰富多变，通过中侧、藏露、长短、轻重等变化，形成了多变的风格。一字一行，巧妙连接，自首至尾，一丝不苟，从而达到通篇一气呵成、神韵满溢的效果。书法在楷书中带有行书笔意，点画顾盼有致，用笔遒劲峻拔，起笔收锋，转折顿挫，皆具筋骨。字的外形秀美典雅，细究其内，则古劲绝伦，将赵体的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

苏州玄妙观创建于西晋，初名真庆道院，后改名为上真道院、天庆观等，元贞元年（1295年），成宗根据《老子》中“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一语，下诏将观名改为“玄妙观”。为庆祝受皇家敕命更名，并表彰道士严焕文等人捐资帮助整修建筑的善举，观内道士请人专门撰文，又力邀赵孟頫书写并篆额。赵氏应邀书写的《玄妙观重修三门记》，一方面恪守中锋、顺势的用笔原则，一方面杂糅行书笔法，既不同于魏晋南北朝楷书的灵秀，也不同于唐楷的法度森严，呈现出工整秀润的面貌。明代李日华认为这件作品有李邕的明朗而无其轻佻，有徐浩的厚重而无其钝拙，不用颜真卿面目而含其精神，将它评为“天下赵碑第一”。

最能代表赵氏书学成就的书体，当属他的行书。其行书初学智永、宋高宗，进而上溯晋唐大家，秀逸不乏骨力，流美不显轻浮。其行书结体自然，行与行的间隔通常较宽，营造出流畅、宽松、自如的美感。字的笔画轻重分明。“一波三折”等技法的运用，使笔画在精雕细琢的基础上，呈现出轻重变化、虚实对比的艺术魅力。传世墨迹《兰亭十三跋》《赤壁赋》《违远帖》等，代表了赵孟頫行书的主要风貌。这些作品雍容平和，不激不厉，形聚而神逸，深谙晋人书法风流倜傥之味。

赵孟頫行书《赤壁赋》书于大德五年（1301年）。时年赵孟頫47岁，书艺逐渐步入成熟期。此时的作品，无论是用笔还是结构都已经相当稳健，用笔行云流水，结体平正秀丽，外柔内刚。结字错落有致的特点，在这件作品上已经表现得比较明显。左右结构的字，俯仰有致；上下结构的字，宽窄变幻，整体笔致活脱，生机盎然。苏轼于贬谪黄州之时作《赤壁赋》，笔端流露的却是旷达洒脱的人生态度。20 0多年后的赵孟頫，仕途可称平顺，但作为宋宗室入仕新朝，难免被人议论。书家内心的隐痛，只能通过作品来诉说，而创作的过程，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疗愈。

《违远帖》属于手札类，文字内容较简单，只是表达对兄长、前辈的感谢，但用笔讲究，功力扎实，牵丝连绵，细劲如丝。手札中，赵孟頫将笔画写得丰肥，骨肉停匀之下，透露出“刚健含婀娜”的风姿，蕴藉潇洒，韵致盎然。

章草由隶书的简捷写法发展演变而成，是早期的草书，字字独立，不连写，自晋以后，几成绝响。赵孟頫在全面寻求古法的同时，也兼顾了章草的学习。他曾多次临习皇象的章草《急就章》，从中汲取了丰富的养分。由于赵氏谙通古法，笔力遒劲沉稳，故其章草古意盎然，气象苍茫。赵氏书《真草千字文》中的草书部分，通篇字体大小匀称，首尾相应，浑然一体。虽为草书，但结构严谨，风致纵逸。用笔温润圆劲，笔势连绵起伏，笔力劲健而富有弹性。章法上，字与字之间虽不连写，但总体看下来，仍呈现通篇之势，而无孤立之感。

赵孟頫的章草，乃至篆书、隶书，虽然成就不及楷书、行书，但对后来这几种书体的复兴，起到了重要作用。

翰墨风流，照映后人

赵氏在书法上达到如此高度，他在世的时候，便有不少人慕名拜访，希望求得墨宝。《兰亭十三跋》提及，九月廿九日，船到济州（今山东济宁一带），恰逢赵孟頫的朋友周景远刚刚被任命为行台监察御史，两人便在驿亭小酌几杯。众人闻讯，纷纷来求赵孟頫赐字，一时间将驿亭围得水泄不通，赵孟頫急忙回到船上，吩咐开船，才“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