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对闽东方言的文化认同

作者: 缪正昕 赵峰 吴欣

普通话作为现代汉民族的共同语,是中华民族的瑰宝,经久不衰。普通话的推广更是为各民族间的交往架起了沟通的桥梁,唤醒了人们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意义。普通话并非无源之水,它根植于方言,二者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因此既要规范使用普通话,又要对方言进行保护和传承。现以闽东方言为例,浅析推普背景下闽东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的关系,探寻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的平衡点,在保护与传承闽东方言的同时使二者相辅相成、兼容并包。

近年来,随着推普工作的不断深入,闽东方言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冲击,闽东地区出现了这样一种尴尬局面: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能流利地使用方言进行交流,或者只局限于能听懂方言。以城区学生的方言使用情况为例,近几年来,闽东城区学生的方言使用率大幅下降,只有少部分学生能在日常生活中熟练使用方言,很大一部分学生对方言一无所知。由此可见闽东地区方言的语言环境不断萎缩,方言很有可能在未来退出历史舞台。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改革开放以后,人口流动量增加,人们需要使用统一的语言进行交流,且主流媒体的语言也以普通话为主,使用普通话获取资讯更为方便。

闽东地区学校教育以统一的语言模式——普通话为主。学校和政府缺乏对方言的重视,间接导致了外来家庭更加倾向于让孩子学习普通话,久而久之使年轻一代对方言产生了疏离感,对方言文化缺少认同感。

方言与普通话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普通话与方言不可并行。”“普通话与方言之间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这种将普通话与方言对立开来的观点是片面的。普通话与方言各有其存在的必要。

作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我国不同地域有不同的方言,这些方言之间又存在差异。以福建省为例,福建可以分为闽东、闽中、闽北、闽南和莆仙五个次方言区,方言之间存在的差异导致不同方言区的人们交流不便。随着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社会流动性逐渐增强,客观上需要一种通用的语言来解决不同地区之间沟通不畅的问题。普通话作为一种通俗易懂的语言,可以作为不同区域之间文化沟通、商业贸易的媒介;而且其作为通用语言文字,具有基础性、全民性、社会性。推广普通话不仅有利于维护国家统一,增强各民族之间的凝聚力,而且对于提升整体国民素质,增强人们对中华优秀文化的认同感,提升人们的文化自信以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都有着积极影响。因此,普通话的推广是极其重要的。

方言同样有其存在的重要意义。从文化多样性的角度而言,方言的存在使汉语更加丰富多彩。例如,普通话词汇“菜肴”对应蕉城话“饰”,福州话“配”;普通话词汇“杨梅”对应蕉城话“杨”,福州话“珠红”;普通话词汇“窗户”对应蕉城话“窗门”,福州话“槛门”;普通话词汇“手套”对应蕉城话“手袜”,福州话“手络”。从情感的角度而言,方言承载着浓厚的地域情感,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拉近来自同一地方的人之间的距离。方言区的民众在日常交流中习惯使用方言,可以自如、真实地流出情感。普通话的书面称谓“祖父”“祖母”,老一辈蕉城人在称呼时唤作“翁”“婆”,福州人则用福州话唤作“依公”“依妈”。在称呼小辈时,闽东方言有的用“囝”作为后缀,“囝”附加了一种情感色彩,是长辈对小辈的爱称,表示亲昵、喜爱,相似的情况还有傀儡囝(小孩儿)、外甥囝(小外甥)。方言有着独特、亲昵的称呼方式,是一种“方言情结”,在表达情感方面更胜一筹,在一声声亲切的方言中,人们唤醒了最深的亲情。方言在我国语言研究中占据着重要地位,所以必须提高对方言研究的重视程度。

正确把握普通话与方言关系

很多人认为,方言与普通话相互抵触,难以共存。这一方面是源于方言的发音缺陷阻碍了推广普通话的进程,另一方面是源于普通话的普及使得方言逐渐式微。该观点有悖于语言学发展的规律,是对方言和普通话关系的错误认识。

首先,普通话与方言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普通话是具备规范化、标准化的现代汉民族共同语,通用于各地区、各民族之间,它的音系以北京语音为标准,词汇以北方方言为主体,语法则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规范。相较于普通话的全民性,闽东方言作为“语言的活化石”,属于地域性方言,是闽东地区人们日常使用的一种地方交际语。地理环境、行政区域划分、人口迁徙等因素赋予了闽东方言强烈的地域性特征。闽东方言与普通话看似是两条没有联系的平行线,实则有许多相通的地方。以词汇为例,普通话为方言提供了丰富的发展空间,为方言注入了新的活力,一些口头相传的方言借助普通话以文字的形式传承了下来。闽东方言中有一些词汇与普通话词汇词形相同,如蕉城话“元宵”“又”“错”;也有词形部分相同的,如福鼎话“辰候”与普通话“时候”,福鼎话“胰皂”与普通话“肥皂”,福鼎话“袜”“尾”与普通话“袜子”“尾巴”。还有一些词汇虽词性不同,但意义却相同,如普通话词汇“躲藏”与蕉城话词汇“掩”,《说文解字》中说:“掩,敛也。小上曰掩。”“掩”本意为遮蔽,普通话“躲藏”可以解释为隐藏,使人看不见。例如,普通话词汇“冬天”与蕉城话词汇“寒天”,“寒天”便指冷天、冬天,在一些古诗中也可以得到考证,如唐代白居易的 《华城西北岁暮独游怅然成咏》:“况是寒天客,楼空无主人。”唐代张籍的《寄别者》:“寒天正飞雪,行人心切切。”唐代姚合的《武功县中作三十首》:“晴月销灯色,寒天挫笔锋。”

从语言发展的角度来看,方言是普通话的源泉,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普通话的发展,普通话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汲取方言在语音、词汇、语法方面的精华,二者相互融合,不可分割。以词汇为例,从闽东方言中保留的汉语词汇可以看到中古色彩和近古色彩,如常见的普通话词汇“筷子”,寿宁话称为“箸”,“房子”寿宁话称作“厝”。不同时期古汉语的特点在闽方言中保留了下来,所以探究闽东方言的过程也是探索语言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融合的过程。普通话“饿”作为形容词,在普通话中有饥饿、受饿之意,蕉城话则为“饥”,在古汉语中“饥”与“饿”都可以表示“肚空乏食”,但是二者在程度上有所差别。古代的“饥”程度较轻,相当于现代的“饿”;而“饿”指严重甚至危及生命的乏食,如“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孟子·公孙丑上》)”“饥”与“渴”相对,都是生理需求,不危及生命,“初,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问其病(《左传·宣公二年》)”。随着历史的发展,开始出现“饥”同“饿”的情况,“饿”的用法逐渐完善。随着普通话的推广与普及,普通话“饿”吸收了方言“饥”在“肚空乏食”方面的意思,然而“饥”组成的复合词仍大量存在,如面黄肌瘦、饥寒交迫等。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普通话词汇“跑”与蕉城话词汇“走”,一开始“走”有“奔跑”之义,而随着社会的发展,“跑”字取代“走”成为表示“奔跑”的字,“走”则表示“行走”。

方言为普通话提供了丰富的养料,一些具有方言特色的词汇不断被纳入普通话体系。例如,在称呼配偶的时候,福州话唤作“老公”,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在说普通话时,也习惯用“老公”一词。在普通话中常会使用“舒服”一词来表示身心称意,闽东方言叫做“快活”,人们有时也会用“快活”来进行口语表达。

其次,普通话与方言二者并行不悖,推广普通话不是为了消灭方言,而是借助普通话来打破阻碍不同方言地区人们进行交流的屏障。推广普通话不是要求所有人在日常沟通中只能使用普通话,更不意味着说普通话更加“洋气”,说方言便是“土气”,而是为了使人们更快地适应现代生活的节奏。保护方言也不是为了与普通话“分庭抗礼”,而是对文化多样性的一种尊重,维护语言的生态环境。因此,方言与普通话是可以兼容的,它们有各自适用的领域,在一些正式、公共的场合需要使用普通话,而一些非正式的场合,例如在日常生活中则可以使用方言交流。人们可以根据自身需要,灵活地切换方言与普通话,发挥二者的长处,使它们各司其职。为了推广普通话而抵制方言,或是一味强调“方言情感”而阻碍普通话推广都是不对的,正确对待方言与普通话的态度应该是不孤立、绝对地看待二者关系。因此,既要推广普通话,又要保护方言,要找到普通话与方言相互作用的平衡点。

为推普实践注入方言的力量

在对还不能熟练运用普通话以及学习普通话有困难的推普对象进行普通话推广与教学的实践过程中,可以借鉴方言研究的宝贵经验。

一方面,可以从讲好普通话入手,针对语音问题归纳出改善普通话发音不标准问题的方法,帮助人们提高普通话水平。以闽东方言为例,闽东人受到方言的影响,在学习普通话时,声母发音存在缺陷,如大部分闽东人分不清f、h,把“发生”读成“花生”,把“福建人”读成“胡建人”。针对这些问题,可以通过寻找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的对应关系,从而总结出具有普遍性的普通话学习规律帮助他们正音,如闽东方言口音(白读)声母念为b〔p〕或p〔p‘〕的,讲普通话时,如果是擦音声母则为f;如果闽东方言白读声母念为g〔k〕或k〔k‘〕,的,普通话声母则为h。也可以利用汉字声旁的规律,“湖”声旁声母是h,普通话声母也是h;“放”声旁声母是f,普通话声母也是f;“河”声旁声母是k,普通话声母是h;“洪”声旁声母是g,普通话声母是h。由此类推可以得知,当声旁为h、f声母的字,普通话也是h、f声母,而汉字声旁的声母是g、k的字,普通话声母则为h。有些闽东人分不清平舌音和翘舌音,这是由于闽东方言只有平舌音z、c、s,没有翘舌音zh、ch、sh,因此对于他们而言,如果能找到普通话与方言之间的规律,那么学习标准的普通话发音就能事半功倍。有以下几种方法可以借鉴,在闽东方言中,方言声母为d〔t〕,普通话声母对应为zh、ch,相关的例字有摘(zhai)、猪(zhu)、涨(zhang)、茶(cha)、锤(chui)等;当方言声母为t〔‘t〕时,普通话声母对应为zh、ch、sh,相关的例字有杖(zhang)、拆(chai)、筛(shai)。因此,凡是遇到方言声母为d〔t〕、t〔‘t〕的字,闽东人读普通话时要将其读作翘舌音。从普通话韵母的角度看,普通话韵母不是舌尖元音-i的,如“这”“钟”“树”“处”“仇”“常”等字,闽东方言声母可以对应为为z〔ts〕、c〔t‘s〕、s〔s〕,方言韵母为齐齿呼或撮口呼的,在读普通话时要读作翘舌音。

另一方面,有些闽东人受到方言的影响,普通话词汇造句能力弱。在与人用普通话进行交流时,会出现语序颠倒,使对方不知所云的情况。针对这些问题,可以从闽东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之间的差异入手,帮助他们分辨普通话的说法与方言的说法,学好普通话。例如,有的词意义相同,但在闽东方言与普通话中却是用不同词形表示的,如普通话词汇“太阳”,方言词汇用“日头”表示;普通话词汇“衣服”,方言词汇用“袄”表示;普通话词汇“脸”,方言词汇用“面”表示;普通话词汇“黑”,方言词汇用“乌”表示。有些词在闽东方言中为单音节,但在普通话中却不可以单独运用,只能作为一个构词的语素。例如,普通话词汇“位子”,闽东方言用“位”表示;普通话词汇“被子”,闽东方言用“被”表示。闽东人常用错这类词,用方言词汇代替普通话词汇,导致说出来的句子表达不清楚,不规范。以方言词汇“大”“被”为例,闽东人受方言习惯影响会这样说:“你的位”“我在洗被”,而普通话的规范说法应该是“你的位子”“我在洗被子”。部分闽东人在说普通话时会出现语序颠倒的情况,这是因为闽东方言词汇中有些词与普通话语素相同,但组合顺序相反,如普通话词汇“公鸡”“母鸡”,方言词汇会用“鸡公”“鸡母”来表示。还有一些方言词保留了古义,闽东人在说普通话时仍会沿用古义,如“食”,闽东方言中,“食”表示“吃东西”之意, 闽东人在说普通话时也会受到影响,将“喝酒”“喝茶”说成“吃酒”“吃茶”。再如“汤”,《说文解字》:“汤,热水也。从水,易声。”“汤”本义为“热水”,闽东方言中的“汤”仍然保留着“热水”的古义,而在现代汉语中,“汤”则指“鸡汤”“米汤”“汤药”,有些闽东人会将“洗澡”说成“洗汤”。随着普通话的推广,闽东方言地区的很多人会将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混同,造成歧义,因此在推普过程中也要注意帮助方言地区的人民对二者进行分辨,引导他们学习普通话的规范用法。

方言与普通话并不矛盾,二者之间存在联系,在发展的过程中,既要继承方言中独具特色的语言表达手段,使之充实普通话的内涵,为推普助力,又要在保护方言的基础上推广普通话,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需求,更好地服务于社会的发展。

2023年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以方言唤醒文化认同——以闽东方言为例”(项目编号:202310398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