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过完了

大年二十五下午五点，小芹打扫完了。最后的一天生意即将结束，老板等会要过来，把钥匙、手机和平板带走。六点过后，她就自由了。随后，她就可以步行五分钟，出现在附近的“南城香”，她将有25分钟的时间换上工服并吃完一顿快餐。18点30分到21点30分，这是第二份工的工作时间。收拾桌子、给客人端菜之类的，一个月下来，能多挣2000多块钱。可以覆盖她的房租，以及一些其他开支，起码生活费挣出来了。她租的城中的平房，不贵。

她的主业是服装导购，跟着老板已经六七年，一人看店，老板很少过来，一切都交给她打理。价格是固定的，她可以有上下50块的浮动决策空间。入账有专门的系统，6000块的底薪，以及千分之十的提成，一个月休一到两天。一年下来，大概接近10万块。

她对此挺知足的，没有人盯着，不用像大商场那些营业员那样站得腿发酸。她一天都可以坐着，桌子上有玻璃壶煮茶，上午9点30分到10点开门，没有主管训话，没有打卡环节，也没有顾客搭话，她理理货，给挂熨机换上水，等蒸汽冒上来熨下衣服，享受不被打搅的安静与自由。

店铺的风格属于中高档，单价不低，生意时好时坏。完全没有生意的时候，她会求助老客人过来照顾生意。有时候，如果有老客人消费了四五千，她会分成两笔入账—以防第二天挂零蛋。这两年生意不比从前，有时候一天下来卖不出一件。很多人看看价格就走了。假如一天都不开张，她觉得有点难以面对老板。

她想着等过完年把库存清一清，看看能不能通过做活动清掉一些。待会儿老板过来，她寻思着自己可以提一提这个建议。老板比她小六七岁，孩子才两岁。全国范围内开了四家店，实力不容小觑，但是摊子铺得也有点大。有的地方一年的租金就得30万，小芹有时也替她焦虑一阵，有时候又想，嗐，人家是什么家业。

五点半的时候，老板过来了，交接大概只花了一刻钟，她总是蛮客气的，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种。不过今年的交谈显得多少有点清冷，老板没有什么表示—去年这个时候，她送了小芹女儿一件大衣。但无所谓，她明天即将返回河北，迎来20天的假期。龙年如此结束，已经超出预期，至少本命年已经安然度过。

正月十七她返京，老板过来了，说这个门面再过十天就要到期，她觉得这里可能需要调整。顾客群体多数喜欢便宜的东西，与她的产品适配性差了一点。所以这个店打算暂停了，她也在物色新的地方，如果找到合适的，到时再请她来帮忙。

话还是说得客客气气的。小芹木讷点头说那行。老板没有说实话，她或许是想节省开支，让自己婆婆过来看店，也可能让其他店的员工过来兼着做，总之不会是门面到期，转租不干了。但是，不管怎样，她失业了。

晚上的南城香还得去。此刻不过中午12点，还有6个小时，她不知道怎么打发，就走进了麦当劳，挨着窗边的一个座位坐下了。丈夫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他在河北老家做事，女儿今年大二，一个很破的学校，当时也就是图有一个地方去而已，将来就业那不敢想。自己也没有社保，不存在50岁退休的事—虽然年纪已经无限接近。

几通电话后，小芹冷静了一点。她有两种打算，要么自己盘个店，有那种地下门面，价格很便宜，租金听说一年才一万五，要么就是重新找活，反正附近还有几个商圈。

她翻了翻微信的通讯录，来回滑动屏幕，最后选择了给张艺打过去。张艺是过去的顾客，一个看起来还算随和的聪明人。“你觉得我盘个店可以吗？”张艺问她卖什么，她想了想，“家居服怎么样？”张艺说不太好。“家居服夏天我都是穿旧T恤，冬天屋里有暖气，我也是旧衣服。大家就算买了一套家居服，也不会想着隔三差五换一套睡衣吧。”“老人孩子的衣服我也不想碰。”“确实，太麻烦。北方老人这个消费力，也够心塞的。”“是啊，那你说卖点啥好？”“你非要卖东西吗？我觉得要不你先看看哪里还在招导购，老本行不用太操心，投资一个小店，除了租金，你还得弄货呀，货源也没有啥优势，卖不出去，都砸手里。”

小芹听了有点灰心，附近另外的商圈还有一个熟人，她起身决定去那碰碰运气。那是一个卖女装的老板，倒是确实在招导购。但这商城看起来也没有几个人。一通寒暄下来，老板说明天你过来试试。

好像峰回路转得有点太快了。这一天过得也太不真实了。

她的猜想是对的。第二天她试岗，一整天没有成交一笔订单。老板两口子也蹲在店里，门可罗雀。大眼瞪小眼，小芹身高1米68，体重145斤，肩宽背厚，是一个胖得均匀的中年人，无法穿上任意一件时装款，对为数不多的过路顾客来说，毫无转化力。

一天下来，大家都有点尴尬。没有她，生意铁定也差，但只有店主两口子承受。现在好了，三个人都知道自己守在这里一天，收入是零。

晚上老板委婉地说，他们也挺难，现在想找一个能穿版的导购，不想耽误她太多。

小芹表示完全理解。实体店很难，如果想要获得一点流量，最好是能拍图、拍穿搭视频发到网上引流，或者直播卖货。过去那种守着店等客来的生意模式，确实行不通了。

这条路基本堵死了。朋友建议她要不试试家政，她想了想，还要交钱培训，耽误至少一个月，也不是很理想。“要不你试试其他服务业，听说那个卖家具的地方没有啥年龄限制。”朋友说的是宜家，小芹没有去过。知道地点后，她想那还是拉倒吧。“但是我没有看到什么招聘信息，你点它微信公众号看看。”朋友热心发来了网址。小芹扒拉了几遍，没有找到任何有效信息。

想来想去，她还是有点想自己开店，毕竟可以说了算。但是卖什么、卖给谁，不知道。“要不还是去做家政吧，至少到手是实打实的。不用去做月嫂之类的，就选那种接孩子放学，然后做一顿晚饭，这种需求应该很大。”朋友还在劝她。她支支吾吾地应和着，有点晃神，本命年过完了，蛇年怎么这么不懂事。

最终，小芹没有采纳这建议，她也不再执着开店，这不符合她这没有一技之长的中年人的命运。她只适合立即出卖劳动力。目标定下后，行动就快了起来。第二天她去了一趟肯德基。这里有招工，收入会减少，但好消息是衔接紧促。她已经无法容忍自己再有一个无所事事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