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这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作者: 张旦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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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女士的品格》剧照

意大利女演员宝拉·科特莱西在首次执导的电影《还有明天》中,饰演了一位贫困家庭的主妇,她不仅需要照顾孩子与老人,还打着好几份零工补贴家用,并时不时承受丈夫的家庭暴力。

女儿希望她能逃离如此艰难的生活,但她只是轻轻回复:“能逃到哪里去?”

这个故事设定在1946年,现在我们发现,是教育与工作的普及改变了女性的境遇——当女人有了赚钱与独立生活的能力,就不必依附谁生存。

当越来越多的女性参与工作,也就不难期待一位女性领导者的出现。

伍尔夫说:“一个女人如果要写小说,那么她必须拥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金钱,另一间是自己的房间。”这句话可以衍生出许多不同的版本:一个女性如果要有科研的自由,那么她要有一间实验室;一个女性如果想要带领一个团队,那么她要有一间办公室。

和拥有一个房间的女性相比,拥有一间办公室的女性要少得多。比起女作家,历史也总是要经历更漫长的准备才能迎来女企业家、女高管、女政治家的诞生。管理对于女性来说是相对陌生的领域,以至于人们尚未完全适应那些闯入其中的女人——她们总是带着模糊的双重属性,在成为女性榜样的同时,往往也是一群带着争议的人物。

女性要怎样才能自如且完整地拥有一间办公室?对于这个问题,是时候正面看待它了。

越来越多的女性领导者

当今全球范围内,女性管理者的数量在加速增长。公开数据显示,过去20年间,女性在企业高层就职的比例从19.4%上升到34%。其中拉丁美洲以37.2%的女高管比例领先其他地区,亚太地区为32.9%,略低于全球平均水平。

在中国,这一变化更加剧烈。根据Wind数据,以2023年的财报数据计算,A股上市公司中女董事长、总经理以及董事会秘书的数量,和十年前相比分别提升了219.66%、192.35%以及218.76%。2025年,国内女性行政总裁的比例从8.5%接近翻倍至16.1%。

庞大的人口以及改革开放带来的社会变革,让中国成为培育女企业家的肥沃土壤。在全球白手起家女富豪榜单上,来自中国的女企业家连续多年稳定地占据着2/3的位置。大部分中国人都能说出几个耳熟能详的女企业家的名字,比如陶华碧与董明珠。即便在竞争最激烈的科技领域,近年来也有小红书瞿芳这样的新秀成功突围,而淘宝、京东、抖音电商等互联网零售巨头的现任或前任掌门人,也都有女性。

在有着“寿退社”(指女性因结婚而离职)文化的日本,变化也在发生。今年3月,华人女性陶琳成为索尼历史上首位女性首席财务官(CFO),日本媒体认为,“如果没有让她成为下一任社长的意图,就不会提拔为CFO”。

女高管的出现,可以说是女性劳动率提升后的一个结果。目前,许多国家女性的劳动参与率达到了较高的水平,比如中国是约71%有足够多的女性参与社会劳动,才有人能走得更远。

改变不是理所当然的。在1930年代末的美国,女性被认为不适合接触大众,所以她们被排斥在销售、贷款、经纪等工作之外;更不要说已婚已育的女性,可能被公然禁止雇佣。

进步要如何发生呢?人为政策的推动是一方面。1985年,日本颁布《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在此之前,日本女性在公司里多是一些端茶倒水的边缘角色。

科技发展对推动性别平等的作用不容忽视,比如智能家电的出现可以让女性不必在家务上消耗太多光阴,避孕技术的发明则大大推迟了女性首次进入婚姻的年龄,使她们有更多时间为事业打下基础。

目前,全球只有4.1%的中型企业在高管中没有女性,但这距离数量上的性别平等还很远。2025年全球高层领导职位中女性的占比较上一年只增长了0.5%,按这个速度,今天初入职场的女性,还需要25年才能在公司里看到一半的女性高管。

女性在拿到学士学位时,一系列关于时间分配的选择问题就摆在她面前:要读研还是工作?早婚还是晚婚?先生孩子还是先在事业上抓住机会?陪客户还是陪孩子?

每个公司里基层甚至中层的女性员工都不少,但更往上,女性数量就开始锐减。这意味着仍然存在普遍的障碍,让她们无法再向前一步。

请认真思考:打算生孩子吗

如果现在要问一位成功女性 “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她通常会感到被冒犯,因为男性很少被这个问题打扰。但事实上,它确实是一个问题。

关注性别收入差距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劳迪娅·戈尔丁在《事业还是家庭?》中写道,女性在拿到学士学位时,一系列关于时间分配的选择问题就摆在她面前:要读研还是工作?早婚还是晚婚?先生孩子还是先在事业上抓住机会?陪客户还是陪孩子?

会有一些女性说,为了事业上的成功,自己不打算要孩子,这当然是一种选择。但必须看到,成功男性几乎不用面临“二选一”的抉择。

尽管情况有所好转,但和男性相比,女性更难在事业与家庭这两件事上均得偿所愿,知名女性已婚已育的比例要远远小于知名男性。

更高薪资的工作,要求更长的工作时间与更低的灵活性,因此一位现代企业的高管,往往不会享有太多的闲暇。而在家庭内部,也有一份 “全职工作”在等待夫妻二人:为孩子准备午餐,送他们去上学,随时接听学校打来的令人紧张的电话。

当一对夫妇决定要孩子时,至少有一位家长要为了家庭“随时待命”。过去的性别规范在此时得到了继承,更多育儿与家庭照料的责任被交给女性——许多年轻夫妻在婚前幻想的那种“平等承担家庭劳作”的美梦被打破了,但这是符合经济理性的行为,维系夫妻公平的结果可能是双方都无法在职场得到晋升,家庭收入蒙受损失。

21世纪初一个面向中国女企业家的调查显示,女企业家承担着管理企业与照顾家庭的双重责任,1/3以上女企业家要从事全部家务劳动。这样的“超人”有多罕见,也就不难想象了。

对于致力于追求事业高度的女性来说,这个问题如今并非没有解决之道。

一是冻卵技术可以让她们在最合适的时间拥有一个孩子;二是家庭内外的分工并非要按照性别划分,如果符合最佳经济效益,邀请丈夫成为全职爸爸也是一个好选择;三,其实不是所有妈妈都需要成为“不在孩子童年缺席”的好妈妈,尤其在中国,照料孩子的责任经常会被委托给祖父母辈。

解决了生育与照料孩子的问题,余下的障碍要更加“隐形”。

变得和男人一样?

一个可能令人失望的事实是,许多成功女性并不喜欢讨论性别。

比如在硅谷的女性精英,她们通常会说,性别是重要的,但不能过度关注。

硅谷是一个多元的地方,有很多出色的女性,但男性总是更多。为了完全融入这个男性占多数的世界,女性要竭尽所能地忽视自己的性别。

硅谷创投女王玛格达琳娜·耶希尔曾经在参与G20峰会的一个小组讨论中时,被问到是否因为女性身份在硅谷遇到了困难和挑战,她回答:“我想不出有哪一扇门因为我是女性就永远对我紧闭——事实上,在男性占主导地位的科技世界里,女性的身份反而为我打开许多扇门。”

这是一种当今社交媒体上颇受推崇的“女王”风范:对有数据统计的结构性不公采取“不在乎”的态度。对于那些就像路边石子一样的障碍,她们只会轻轻扫一眼,然后马上跨过去。

为了证明自己在男性和女性空间内都能找到归属感,她举了一例:一次董事会召开会议,她是参会的唯一女性,会议暂停期间,她仍然向一名男性热情洋溢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接着这位男士拉开了一扇门,她跟着走了进去,结果发现走进了男卫生间。

玛格达琳娜说,比起是否感到尴尬,她更懊恼自己可能错过他们接下来的讨论。她的处事不惊得到了赞赏,让接下来的开会变得轻松。

有许多站在金字塔尖的女性榜样,都分享了她们在职场上披荆斩棘的经验。通览这些“秘笈”,大概能摸索出这样的精髓:如果你在职场上表现得“越像一个男人”,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有人建议跨越文化障碍,将更多社交时间投入男性社群,而不要总是参与更舒适与快乐的姐妹聚会;有人举出了一系列女性常有但男性不常有的“不良行为方式”,比如不愿提及自己的贡献、过多看重专业技能、不擅长利用人缘、总想取悦别人和极力压缩自己,说明这些习惯都会阻碍女性实现工作目标。

如果人们期待看到更多女性领导者,是为了一个更加公平的社会,那让每个女人都学习男性的传统气质去成为领导者,世界就会更好吗?是时候改变一下思路了。

这些是否属于“坏习惯”,在这里需要打个问号。但无法忽视的是,这些行为都与不同性别的社会规训密切相关,女性总是被期待要更谦逊、待人友善、乐于奉献而不注重私利——她们在成长过程中,家庭与社会会按此期待对她们进行奖惩。许多女性会痛苦地察觉,自己认为的美好品质,在职场中统统变成了绊脚石。

夹在社会文化和个人成就之间,女性可能会陷入“毒妇”与“受害者”的两难困境。一位女领导如果在发言时遭到台下的窃窃私语,那她是否应该大声呵斥那些不尊重她的人?不想成为受害者的女人,言行举止很可能会不被人喜欢,但所有人都希望得到他人的喜欢,无论性别。

归根结底,男性仍然在各种经济形态中占据主导地位,现代管理学和领导理论长期以来都是基于男性领导者的成功案例建立的。成为领导者的路径,还没有改变。

那些“表现得和男性一样”的建议,或许能换来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女性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如果人们期待看到更多女性领导者,是为了一个更加公平的社会,那让每个女人都学习男性的传统气质去成为领导者,世界就会更好吗?

是时候改变一下思路了。领导力的本质在于影响他人、推动变革,这一属性本身不受性别的限制。我们是否可以重新构建一个基于女性自身优势的领导模式,改变一下评价的体系?为什么只有经济效益和写进报告的成绩,才能让一个人拥有话语权?如果一个人可以让他人感到更幸福,企业变得更包容、更具可持续性,为什么就不赋予这个人更多的裁量权,让这个人带领其他人呢?

不必忧虑,时代潮水的流向或许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改变,起因不一定是一场费时费力的权利抗争,有可能只是一次意外的技术突破。而变化已经在路上了,传统工业时代更推崇权威型的领导人物,而讲究创新的互联网公司在变得越来越扁平;未来的商业或许不再需要“女强人”,而是细腻、坚韧、自洽的女性管理者。

时代不是转向了特定的性别,只是转向了多元的世界。当一个社会认可不同价值,成为尊重“弱者”的社会,自然而然就出现更多的女性领导者。

时间会告诉人们,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是错误的,一些苦可以不用再吃。就像《还有明天》的结尾那样,女主人公奔赴的,不是一场与初恋情人的私奔,不是一个无人知晓的陌生城市,她奔赴的是未来,用实践创造出来的更加平等与自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