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朗普世界即将迎来摊牌
作者: 丹尼·罗德里克(Dani Rodrik)尽管唐纳德·特朗普是被一波“公众敌视精英”的海啸推上台的,但他的支持者们本身就是建制派和财阀的主要成员。这些群体认为,特朗普能更好地实现他们的特定议程。其中,保守派共和党人想要低税收、少监管,而经济民族主义者则期望缩小贸易逆差、重振美国制造业;言论自由绝对主义者试图终结他们眼中的“觉醒式审查制度”,而科技右翼人士则希望自由实现自己的未来愿景。
这些群体本质上并不反对民主体制,但只要能服务于自身议程,他们似乎愿意忽略特朗普的独断行径。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内,我曾向他的一位主要经济顾问(一位经济民族主义者)表达过对这位总统的担忧。但对方对我的忧虑嗤之以鼻,反驳说民主党和行政国家才是更重大威胁。归根结底,他感兴趣的是他老板对关税的承诺,而不是可能给民主体制带来的任何后果。
鉴于特朗普的精英支持者们将自身狭隘议程置于民主原则之上,因此滑向专断主义的风险应当是显而易见的。所幸更有可能出现的是,这些相互竞争的议程将很快发生冲突,导致特朗普联盟爆发内讧。
经济民族主义者和科技右翼之间的冲突最为尖锐。两个阵营都自认是反系统的,都想破坏他们眼中民主党精英强加于他们的管理体制。但他们对美国及其未来发展方向的看法却大相径庭。
经济民族主义者希望回到以美国工业辉煌为标志的、神话般的过往,而科技阵营则设想了一个由人工智能管理的乌托邦式未来。一方是民粹主义,另一方是精英主义;一方相信普通人的智慧和常识,另一方只信技术;一方希望全面停止移民,另一方则欢迎有技能的新来者。一方只关心本乡本土,另一方本质上是全球主义者;一个想肢解硅谷,另一个却想给它赋能;一方想要劫富济贫,另一方却要把好处都给富人。
民族主义—民粹主义者声称,他们是为那些被马斯克所设想的技术革命所抛弃的人代言,因此他们对硅谷那些“技术封建主义者”的极端鄙视也就不足为奇了。经济民族主义者的领军人物史蒂夫·班农(当然他也毕业于哈佛商学院),甚至将马斯克称为“一个寄生虫似的非法移民”,还警告说必须“阻止”马斯克和他所代表的东西。不过,马斯克目前显然是特朗普身边的红人。白宫毫不管束马斯克所谓的“政府效率部”,特朗普本人还鼓励马斯克要更大胆一点。
特朗普这类极具个人特质的领导人,通常会让盟友(其实是臣子)相互对立以避免任何一方集聚过多权力。特朗普无疑觉得,自己可以一直高高在上并利用这些冲突给自己谋利。当不同团体之间的竞争是围绕对政府资源和权力寻租的争夺而不是反映不同意识形态和信仰体系时,这种策略最能奏效。
鉴于特朗普政府内部的各种势力在世界观和政策偏好上存在巨大差异,摊牌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是会出现停摆,还是其中一个团体夺得主导地位?民主党能否利用这一裂痕?特朗普主义会名誉扫地吗?美国民主是会重现生机,还是更加暗淡无光?
无论结果如何,悲剧之处在于,输家仍将是那些争相响应特朗普反精英主义信息的低教育程度工人阶级选民。特朗普联盟中相互竞争的两派,都没有为这些人提供令人信服的愿景。这一点甚至适用于经济民族主义者,尽管他们嘴上说得好听,但却将自身抱负构筑于不切实际的制造业就业复苏之上。
当不同的精英在为各自版本的美国而争斗之时,在后工业社会中创造一个中产阶级经济所需的紧迫政策议程,将一如既往地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