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开了

窗台上的花儿开了，雪白的花瓣拢着淡黄的毛绒花蕊。虽然天气炎热，但它依然在阵阵微风中摇曳着，散发着清淡的香。她看着这白色的小花，旁边是居民们送来的一碗碗水，内心荡漾着满足，却也夹杂着丝丝遗憾。

随着温室效应加剧，海平面不断上升，气候愈发极端化。这种情况对于本就身处干旱地区的人们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尽管政府积极采取措施，净化工业废气，使用新型能源供能，但干旱问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非洲地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于是，一批又一批的人深入非洲大地。他们将杂交出品的耐旱稻种和树苗播撒、种植在这里，引水，挖井，挨家挨户地解决困难，在这片“不可能”的土地上耕耘着奇迹。

老木就是其中一个。

想到老木，她就忍不住发笑。这个“不正经”的爸爸，有一头稀疏但乱糟糟的头发，杂乱的半长发丝纠缠在一起，脸上有一把永远也理不干净的胡茬，戴一副残腿眼镜——记不清什么时候摔断了一只眼镜腿，脚蹬着可以露出大脚趾的运动鞋。老木会在她刚学会走路时就拽着她下田，会和她抢难得的包子吃，也会兴奋地同她讲什么是杂交的小麦和新能源。老木，是她最爱的人。

她出生在安哥拉，在安哥拉长大，很小就和老木在这里奔走。母亲的概念从她出生后就不存在了。由于性格大大咧咧的，她好像也没在意。这里每一个黑色皮肤的人都有着极亮、极白的牙齿，会热情或羞涩地朝他们露出甜甜的笑容。老木会向每一个或贫穷或生病的人伸出自己黝黑粗糙的双手，紧紧握住对方黑黝黝的手。

扎哈家的爷爷老是给她一根最大最香糯的烤玉米；切格瓦拉家的姐姐之前不顾瓦达叔叔的阻拦硬是偷偷塞给她一条象牙手链，后来被老木送回去了；还有阿卜拉姆，那个没了丈夫的老奶奶，总是给她做新花衣，还都是悄悄送到他们家里。实际上她早就知道送的人是谁了。

总而言之，她很喜欢安哥拉的人们。

某天回家，他们小屋灰暗的墙边突然出现了一抹极亮极净的白，像是这里的人们欢笑时露出的牙一样。凑近一看，是一朵很小的野花，细细的茎支起白色的花苞，颤颤巍巍地从龟裂的土地上探出头来，那么弱不禁风又坚定不移地挺立着。她当时是那么惊奇，往花前一坐就不挪位置。

老木一看也乐了：“这儿都能开花！奇了呀，闺女！你看看！没有肥料没有水源，它怎么就开得这么好呢！”

老木的眼睛闪着透亮的光，兴奋地围着小白花看了又看。

“老爸，它开花也就我们俩看得到，有啥意义啊？”

“怎么没有意义了？小木同志你这就不对了！”老木就地而坐，认真解释道，“你看，就小的方面来说，此刻我俩因为它而惊奇感动，在它面前感叹生命的伟大与不易，这没有价值？就大的方面来说，证明植物可以在咱们这片干旱土地上生长了，这能改变什么？闺女，你明白吗？！”老木一拍巴掌，越发激动，“这能让干旱的土地变成绿洲啊！能让多少人免于饥饿啊！”

这激动的表情同她更小时候看到的老木的身影重叠起来。老木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一直絮叨到她眼睛都快闭上了。但蒙眬间，老木的话却刻在了她心里。

“小木同志你要记住，现在你所享受的一切全是前人前赴后继地创造出来的。文明就好像一锅煮着的汤，人们排着队去享受，每个人都要添水加柴，好让后面的人也能享受。小木同志，你要把这点牢记于心。”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柔丝丝的花香很难不往鼻子里钻。她开始想念老木了，开始想念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纯净的笑容了。

老木一生都在为“白花研究”而奔波，但因为身体原因，十年前便与他心心念念的土地融为了一体。不久前，她也患上了胃癌，但她没有忘记老木说过的话，硬撑着投身于“白花研究”，可没多久还是倒下了。

“白花研究”其实就是渗透调节基因和渗调蛋白研究。植物对干旱的适应途径有渗透调节、形态结构变化、细胞壁弹性调节、气孔调节、活性氧代谢和激素调节六种方法。植物能在干旱、盐渍等逆境条件下通过代谢活动增加细胞内溶液浓度，降低其渗透势，从而维持细胞正常生理活动，这就是渗透调节。科学界早就提出了将pro作为渗透调节物质的观点，但pro含量高的植物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白花研究”的过程说起来简单，其实并不容易。首先要在小白花中寻找目标基因，然后进行基因的分离、导入、整合、表达、遗传，在大麦中获得高pro的突变体，从而增强抗旱性。理论有了，但实操起来，复杂程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非洲的干旱情况已经因老木和她的“白花研究”成果得到极大的改善，小小的白色花朵绽放在非洲大陆之上。她唯一的遗憾是，自己只在这片土地上奔走了四十多年，还没有老木跑得久。

在她陷入昏迷之际，许许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黑色脸庞围绕在她的身边，如她出生时一样，如今，他们纯净、真诚的双眼流出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这片曾经的干旱死寂上，砸破了原本的不可能。

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想象着这片土地变成了绿洲，人们露出灿烂的笑容，是第一次看见小白花时老木兴奋的话语，是稚嫩的她铿锵有力的愿望：我要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盛开着小白花。

当一朵小白花凋谢，另一朵小白花，另一处小白花，在炙热的太阳下，盛开在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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