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荒原
作者: 亚历山大·巴洛我惊醒时浑身一颤,眼皮还睁不大开,很吃惊自己竟然睡着了。从几小时前就开始起风了,风最初还算轻柔。但现在,风声巨大、响亮、无情,就像老电视机发出的刺耳白噪声。我静静地躺着,被睡袋紧紧包裹。帐篷抖个不停,丝毫不受控制。我的心里慢慢形成了一个计划。我的帐篷室友、“沙克尔顿挑战”(ShackletonChallenges)的联合创始人伊恩·霍尔德克罗夫特(IanHoldcroft)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你要出去吗?”
我确实要出去,而且得快。穿好衣服,我拉开帐篷,走了出去,发现周围一片茫然,昨天的一切消失在一层白色迷雾中。我朝南望去,那是曾经有山脉的地方,现在只能看到空中悬浮着模糊黑点,像纸上的炭笔素描。雪洁净而坚硬,我踩上去时发出湿糖般的紧脆声。我小心翼翼地迈着“宇航员步伐”走出营地,决心为自己寻找一个内心的空间,完全投入此时此刻,享受第一次在严寒、100公里/小时风速的暴风雪中保持站立的纯粹乐趣。
回到帐篷的时候,我看到霍尔德克罗夫特正在与探险队长、南极探险家路易斯·拉德(Louis Rudd)通话,他语气平静,毫不慌张,但显然情况并不理想,这并不是计划中的情形。我们是等风停吗?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收拾东西,滑雪进入白茫茫的天地——一个雪与天空连成一片的大盲区?


这一天是我们冒险之旅的第二天,沙克尔顿挑战提供的为期2天的极地生存滑雪训练原本计划是6天,地点位于挪威西部的芬瑟(Finse)。这是一个被白雪覆盖的空旷区域,长期以来,一直是那些有南极探险雄心的极地探险家的训练基地。我们从奥斯陆坐火车抵达,入住芬瑟1222酒店(Hotel Finse 1222)。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我俯视这片土地:雪鸢静静地飘过一片冰冻湖面;在它们后面,一座半埋在雪中的小屋隐约可见,旁边是一座刚被新雪覆盖的山峰,它看上去就像一个用丝绸包裹的巨型棉花糖。我深吸一口气,让干净、寒冷的空气刺痛我的鼻子,思考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开始解决我内心那些消极的自我对话,那种绝望的、让自己消失的声音曾告诉我,我一无是处。直到中年,我终于决定必须让这一切结束。

第二天早晨,我们一起吃早餐,进行了任务简述,然后下到结冰的芬瑟湖(Finsevatnet)面上,这是大多数芬瑟徒步旅行的起点。我被要求走在最前面,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滑行,领航的是一支醒目的、令人生畏的队伍,包括前SAS(Special Air Service,英国特种空勤团)士兵和沙克尔顿挑战的探险总监拉德。后者破纪录的极地冒险将成为丹尼·博伊尔(Danny Boyle)即将拍摄的电影的主题。他身后是探险经理温迪·塞尔(WendySearle)。她曾单人跋涉到南极,并为该组织运营女性专属的极地生存训练。我和霍尔德克罗夫特聊了起来。他谈到自己创办公司是受到个人经历的启发,包括跑过几次超长马拉松,以及在2020年独自划船横渡大西洋。“我发现,每一次经历都能让我更多地了解自己。正是这种自我发现的魔力,让我想把它带给大家。因为当你在探险中,在身体和心理上都挑战自己时,你不得不和自己相处,发现自己到底是谁。我认为这会改变你,你会在困难的高潮和低谷——暴风雪、极度疲惫或其他考验中变成一个稍微更好的自己。”

下午滑雪后,我们在一个山谷中搭起了营地。霍尔 德克罗夫特带领大家徒步滑雪,爬上一个岩石高原,去送别当天最后一抹阳光。太阳从云后露出,像是藏在薄纱后的光环,照亮了天空和雪地,使其呈现出贝壳般的橙色、粉色和不完全是白色的色调。雪花从最高的山峰上洒下,沿着像幽灵般起伏地形的河流流淌。这是一种几乎看不见的流动,似乎通向虚无。回到帐篷,我和霍尔德克罗夫特一起吃冻干意大利面,谈到了我加入探险的动机。他说,现在越来越多的客人开始坦承自己的心理健康问题,尤其是男性。他表示男性与女性不同,对待探险的态度也有所不同。“男性——不是所有男性——开始时充满力量和信心。他们会经历一个信心崩溃的过程。”他特别注意到这一点出现在一些手握权力的男性身上。“他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扮演某种角色,因此他们习惯于隐藏自己的脆弱和弱点。所以他们带着极大的勇气去参加探险,而这种勇气通常很快就会崩溃。身体和心理压力暴露了他们的脆弱。”这算是一件好事吗?霍尔德克罗夫特最终持肯定态度。“因为它促使他们在一种可能从未体验过的层面上与自己相处。”男性和女性都能从探险中走出来,“感觉更自信,准备好迎接生活中的其他挑战”。
决定已下:我们将穿越零下气温的暴风雪滑雪返回。当我们收拾营地时,一阵粉雪以无情的力量横扫天际。我挺直雪板,开始滑动,尽管一天的冒险因恶劣天气而失落,但是挑战感让我稍微忘却了失望。当我们爬上最陡的坡道时,我停在山顶。眼睛眯着,面庞冻结,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气勃勃——完全沉浸在这片无尽的雪景中。背后,加文·史密斯(GavinSmith)走了过来。他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冒险者,40多岁,面带微笑。和我一样,他强烈渴望享受这种与日常生活脱节的时光。“这种经历真的让你完全活在当下,不是吗?”他说。我点了点头:我完全没有想其他地方,我说,且我说的是真心话。他补充说他正在经历一段分手。“不过是和生意伙伴分手。这太可怕了——就像离婚十倍那么糟糕。但在这里,我没有想过这件事。”他凝视着无边的雪原,稳稳地将雪板插入雪中,准备迎接最后一段下坡。“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