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有个大学梦

一

和小姨的第一次见面，至今让我记忆深刻。那是我第一次去老公家，当时屋里坐满了他们家的亲戚。大家都热情地围着我，和我说话。这个夸我长得清秀，那个说我性格好，不声不响的，一看就乖巧懂事。只有小姨，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孩子一看就知书达理，到底是大学生，我喜欢。”我心里一动，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眼前这位小姨，长得胖胖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一看就特别踏实、温和。从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小姨，觉得她不但和蔼可亲，而且还有些与众不同。

结婚后，我和小姨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我和小姨特别聊得来，对很多问题的看法都很一致，很有共同语言。尤其是小姨的很多思维方式，更接近年轻人的想法，也能理解年轻人的不易。最关键的是，小姨闲下来的时候，不打麻将，也不跳广场舞，而是喜欢捧着一本书，伴着一杯清茶，一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上许久。对小姨来说，那是她最喜欢的时光，也是她最享受的时刻。

一次和小姨闲聊时，她无意中说了一句话：“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过大学。”我愣了一下。虽然小姨的语气很平静，但是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落寞和无奈。我一寻思，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我时说的那句话。

小姨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兄弟姐妹一共八个，外婆生她时已经四十出头了。她没享受几年在母亲跟前撒娇的日子，刚满十岁，外婆就因病过世了。因为家里的兄姐基本结婚成家了，或者去了外地工作，只有小小年纪的小姨陪在外公身边。经历了母亲早逝的小姨特别懂事。虽然年龄小，但她已经学会做很多家务，并承担起了照顾外公生活的重任。外公换下来的衣物，都是小姨洗。外公要自己洗，可她硬是从外公手里抢了过来，说：“我们女孩子心细，洗得干净。”

恢复高考的那一年，学习成绩一向不错的小姨信心满满地准备向自己理想的大学冲刺。没想到，就在高考前夕，外公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这一次特别严重，直接住进了医院。小姨只能一边准备高考一边照顾外公。因为实在太累，小姨在高考的前几天感冒发烧了。但即便如此，小姨还是硬撑着去了考场。

尽管小姨拼尽全力，但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进入大学，而是进了一所中专。在那个年代，能考进中专也很了不起。但小姨却始终觉得没能进入大学是她终身的遗憾。

小姨告诉我，几年后，有一部电影《女大学生宿舍》上映，她迫不及待地跑去电影院观看。当看到荧幕上环境优美的大学校园和女大学生们充满朝气和活力的大学生活时，她欢喜极了，一边看一边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可笑着笑着，她的眼角又湿润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很难有进入大学的机会了。

二

也许是为了弥补没能进入大学的遗憾，即使在中专，小姨学习也非常刻苦。毕业后，因为成绩优异，她被分配进一家大型国企的技术科工作。

小姨兢兢业业，业务能力提升很快，不久就成为单位的技术骨干，不但事业上小有所成，还收获了爱情，在那里她认识了小姨父。两个人志趣相投。小姨父是那个年代不多见的大学生，他很能理解小姨的大学梦，并鼓励她继续深造，利用业余时间去进修学习。

在小姨父的支持下，小姨通过自学，取得了大专学历。就在她准备继续攻克本科学历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小姨暂时放下她的大学梦。

当表弟四五岁时，小姨父又因为工作需要，被派去外地常驻。小姨一个人在家，要上班，要做家务，要带孩子，根本腾不出精力读书，只能再次把自己的大学梦延期。

等到姨父外派任务结束回来，儿子也已经长大，小姨自己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小姨想重新捡起书本，可是记忆力明显不如从前，刚看过的知识点一会儿就忘了。“不服老真不行啊。”虽然小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但我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无奈。

记得有一年，我们一家和小姨一家约着一起去北京玩。临行前，我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去的景点，只有小姨在一边默不作声。当我们讨论得差不多时，小姨忽然说了一句：“我想去北大的未名湖看看。”我连连点头附和：“好啊，听说未名湖非常漂亮呢。”其实我心里明白，那是小姨心里的一个梦想，她想去北大走一走、看一看，那所著名的高等学府，在小姨的心里一定是神圣的。

走在未名湖畔，小姨看看停停，若有所思。我拉着老公，和小姨父走到一边，没有去打扰她。也许，这一刻小姨正沉浸在她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我们就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北大的氛围吧。她曾经说过，看《女大学生宿舍》的时候，她的心里既有羡慕，也有遗憾。那么希望这一次的旅程能够圆她一个梦想吧。

好在，小姨的儿子读书成绩不错，也许是遗传了小姨和小姨父的学习基因，高中毕业后，顺利考进一所重点大学。在升学宴上，听着大家对儿子的夸赞，小姨开心得合不拢嘴。我想，这一刻的小姨一定是非常幸福的。她在意的并不是别人夸自己的儿子多么优秀，而是儿子继承了她的梦想，实现了她的梦想。

三

小姨退休后，并没有待在家里安享退休生活，而是马不停蹄地报名上老年大学。老年大学在市中心，离小姨家很远。每次去上课，小姨都要换乘几趟地铁，单程就要花上一个多小时。但小姨乐此不疲，即便刮风下雨，都坚持去上课，从未落下过一次。

小姨的老年大学上了好多年，从诗词歌赋鉴赏到点心制作，从书法国画到工艺剪纸，小姨几乎都上了。就连小姨父都拿她打趣，说家里成了开杂货铺的，什么工具都有；又说自己这些年胖了好多，因为小姨每次在老年大学学做了点心，就拿他当试验品，什么都往他嘴里塞。

虽然是玩笑话，但我听了有些心疼小姨，我想，也许她还是没有放下她的大学梦，所以依然执着地在老年大学里实现自己的梦想。

几年后，小姨学完所有的课程。我想这下她终于可以偃旗息鼓了。可没想到，回到家的小姨依然还在“折腾”。她紧跟潮流，开自己的视频号，还学起视频剪辑，每天忙着学习，收集素材，然后制作的视频，几乎一天一更新。比许多年轻博主还要“敬业”。小姨忙得不亦乐乎的同时，还让我们给她提意见和建议，不断地提高自己的视频号质量。还真别说，在她的努力下，她的视频号越做越好，浏览量也开始稳步上升，有了众多的粉丝。

一次和小姨闲聊时，我忍不住问她：“小姨，你每天这样，辛不辛苦？多休息休息，享受享受生活多好。”没想到，小姨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就是在享受生活呀。”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小姨告诉我，在老年大学学习的那几年，她收获颇多。不仅有知识，还有思想。开始，她还有些自卑，因为很多同学都是大学学历，还有些是高级知识分子。可是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开始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学历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永远保持对学习的热爱，活到老学到老，让自己的人生充实，精神世界丰富，和学历无关，而和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相关。

我惊喜地看着小姨，虽然她没有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大学生，但我觉得在人生这所大学里，她是一个优秀的学生。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