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断章“娶”义
作者: 扶摇义汐无聊地在纸上划拉着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因为用的是左手,字写得松松垮垮。义汐生气地把纸揉成一团,向门口的垃圾桶扔去,却打在了正在开门的人身上,义汐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是“大熊”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刚才踢球不小心把脚腕扭伤了。”“没去医院吗?”“去卫生所了,抹了点儿红花油,说抻着筋了,要静养。”
“大熊”叫童晓,因为体形宽大,同学们都叫他“大熊”。其实他大而不笨,是班级的体育委员,足球的射门技术一级棒。
义汐用手轻轻摸了摸绑在右胳膊上的石膏,几天前,她在课间时和同学打闹,不小心扑了个空,手肘杵在地上,造成了骨裂。
“静养”的童晓恰好填补了义汐的无聊时光,因为胳膊受伤,她体育课课间操都不能出去,感觉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如果不是两个人恰巧都在“静养”,义汐是不会注意到童晓的,他成绩不突出,个头虽高体形却胖,怎么看都不是吸引人的类型。
义汐是有名的才女,经常会文如泉涌,以前可以用右手随时记录,自从摔了后,好好写字变成了一种奢望。现在好了,有了童晓这个“秘书”,她随时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童晓乐此不疲地记录。
那天,同学们都去上体育课了,义汐提出两人玩填词游戏。义汐填的是《天仙子》:弦音切切诉流年,曲调未成柔肠转,秋色秋意秋几许?怅枉然,意阑珊,往事依依云水间。薄衣轻衫倚阑干,宿鸟空阶音尘断,午夜梦回情缱绻。泪眼间,胭脂蘸,明日又把多情怨。
“绝了!你不是易安转世吧?”“别贫嘴,该你了。做不上来,罚你给我带一周的饭。”“带饭没问题,但理由绝不是我填不出词。”
童晓拿着笔在纸上画了半天,红着脸递给义汐:“比不上你的,不过我已经是尽力了。”
义汐接过去一看,是一首《天净沙》:十指纤纤玉手,微风暖阳金秋,年华似水温柔,蓦然回首,伊人欲说还休。
“不错啊,进步很大。”义汐说完,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丝红晕浮到脸上,用余光扫了眼童晓,看见他匆忙低下头。
一个月后,两人的伤都好了。高三的生活忙碌而紧张,义汐如愿考上了江南大学。
入学第一天,她在新生报到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童晓。她惊讶地发现童晓再不是“大熊”了,他瘦了很多,也清秀了很多,举手投足间很有一股艺术范儿。童晓告诉义汐自己在音乐系,义汐说她学的是汉语言文学。
以后的日子里,他们经常偶遇。有时在校园清净的小路上,有时在拥挤的学生食堂,有时在一桌难定的图书馆。有几次,义汐去图书馆找不到座位,童晓旁边恰好有他给别人占的空座,看见义汐,他说给占座的人不来了,就让她坐在那里,义汐为自己的好运气沾沾自喜。
义汐加入文学社团,以笔名“义”投稿。渐渐地,她发现一个叫“断章”的人总是在跟帖。
一次,她写了一篇关于魏晋时期哲学观的文章,说嵇康较阮籍更有君子之风,应排竹林七贤之首。
帖子刚发出,“断章”就跟上了,他说出相反的观点:七贤之首阮籍当仁不让,嵇康性格率真却显幼稚,当面让司马昭难堪,在山涛给他圆场时还撕破脸皮与他绝交,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同样是对司马家族不满,阮籍做法隐晦至慎,虽然在朝廷中任职,但从不主动参与司马家的事务,而是与之保持着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关系,才得以在乱世中保全自身。
义汐反驳他:阮籍的穷途之哭又说明什么呢?他有君子之风,怎么还像个疯子一样控制不了自己呢?既然这样,还不如像嵇康一样横眉冷对千夫指。
“断章”马上亮出他的观点:穷途之哭恰恰是阮籍人品的天花板,与人处守住嘴,独处时守住心。守住嘴是给别人以尊重,守住心是做真实的自己。
眼看着评论漫过了正文,义汐决定与“断章”当面对质。当初看到这个名字时,她已经很不开心,自己叫义,他叫“断章”是什么用意呢?
约好的时间到了,义汐来到约定的地点——校门口的咖啡屋,这是同寝室的芳芳给她出的主意,说万一两人起了干戈,这样的环境也许会化干戈为玉帛。
义汐向屋里的每一张桌子看去,想着哪个是自己的敌人。
忽然一句“喂”,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童晓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好巧啊,一个人来喝咖啡吗?”义汐问。“两个人。”“喔,交女朋友了?”义汐的语调有些不自然。
“我比较适合单相思。”童晓停了下,又接着说:“你在等人吗?要不先拼桌?等到你的白马王子来了,我再让位。”义汐苦笑:“不知道来不来呢,不过可不是白马,是一匹黑马。”“不管白猫还是黑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看着童晓怪怪的眼神,义汐恍然大悟:“那个断章……该不会就是你吧?”“对,敝人就是断章,断章取义的断章。”
“搞什么嘛?”此时的义汐恨不得踹他两脚,心想自己真够蠢的,怎么早没想到是他呢?那个曾经和自己一起写诗填词的人,没有比他更了解自己心思的人了。明明很生气,紧接着义汐又有了种释然的感觉,好像一道琢磨了许久的数学题终于找到了答案。
空气有些沉闷,义汐不停地用勺子搅弄着咖啡,抬头看童晓:“还不赶紧把你的预谋一一说出来?”“冤枉,哪里是预谋?分明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今天是给悬疑小说揭盖子,不是对诗。”看童晓还在耍赖,义汐故意起身,“再不说我走了。”“从哪开始说?从崴脚开始吗?”童晓怕她真走,赶紧问。
“原来是苦肉计啊!你潜伏可够深的。”义汐恨恨地说。“从小小的预谋开始,不过以后都是真的。”童晓不再斗嘴,一脸严肃。
和义汐一起“静养”的日子,童晓知道她高考的目标是江南大学,就暗暗发誓上同一所大学。谁知,努力一段时间后效果不大,于是他想到了以艺术生的身份考进江南大学。童晓小学时学过钢琴,而且过了10级,嗓音也不错,只要再系统地练练,通过考试是没有问题的。
童晓如愿地收到了江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从同学那里,他打听到义汐也考进了同所学校。然后,从入学第一天开始,两个人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偶遇”。
童晓选了汉语言文学的选修课,还会去旁听。他知道义是义汐的笔名,不仅是表面上的推理,她的文字风格骗不了他的眼睛。只要是义汐的文章他都会跟帖,直到那天被她责怪。
“讲完了?”义汐用小勺狠狠地戳着杯底问。“怎么,你还没听够吗?”童晓故意张大嘴,做出吃惊的样子。
“听够了,我现在想让你坦白,那么多汉字,你为什么偏偏叫断章?”“断章娶义呀!”童晓一边伸出手夸张地在桌上写下“娶”字,一边望着义汐。
义汐被嘴里的咖啡呛住了,连忙用手捂着,抬头狠狠地瞪了童晓一眼。
“断章”娶“义”的故事被童晓的室友知道了,不久被传开,不仅音乐系在流传他们的故事,义汐身边的许多同学也听到了。
童晓写了一首歌词:阳光洒在操场边,断章心跳加速间。义汐笑靥如花绽,青春画卷铺眼前。足球场上的身影,为她奔跑不停歇。每一次射门,都只想吸引她的视线。偷偷写下的情书,藏在书包最深处。想象她读到时,脸上的羞涩与惊喜。断章啊断章,鼓起勇气向前冲。义汐呀义汐,你是我青春的梦……
新年晚会上,童晓弹着吉他深情地唱着自己写的歌,仿佛义汐就在眼前看着自己。
有人拍成视频传到校园网站上。他们都知道了汉语言文学系有个女孩叫义汐,一个叫“断章”的男孩为了她改学音乐,成了音乐才子。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