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游偶得(十一首)
作者: 薛荣夜游偶得
宇宙之黑暗止步于路边草丛
光的圆锥体,飞蚊症幻觉
越狱之蝌蚪文
翩然起舞
世道难平。虫子们喝水
或者作爱,为何发出
如此巨大声响,抑或
是对长夜的恐惧
一杆路灯投下的
光之帐篷、洒金小教堂
寂静的唱片,边缘融化
将坠末坠之汗滴
无有之人——每一次的合掌
俱在领受一颗
天外流星
伤 春
光合作用令这个时节的
色差及形状模糊:路边长椅上
端坐着平民化的消化系统
深夜,未深,黑
据守在密林处。四散之游人
拆解了一座植物园的欢欣,各取一份
扫码开车回家
垂柳的秋千,黄鹂朝西边的长水塘
抛掷音符。缩水的人影
刚好填充进泥滩上的足印
万物局促的生长体现为整体性的
无知无感。落寞者即隐形者
鬓毛衰的四月风光不在
长三角示范区之屈原
我看见,我提着我的头颅
沿汾湖走上一圈
依次遇见如下人员:袁了凡
杨维桢、柳亚子诸老夫子
我沉默的语言里有杨柳、长堤和白鹭
酒后,他们的招呼
我拒绝听闻
走在自身的静默里,一路下去
房贷如结石,时光如翼
展翅的是寻常万物
摆脱正经历着的恒古以来
宇宙之虚无,水草间的螺蛳和河蚌
欢迎我和它们呆在一处
给 她
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确认,停止跳动的
是我的心脏,在你面前
无边无际四月的油菜花是我们的
两人世界,金色海洋的浪涛
止息、静默,我的心脏也随之
停止跳动,地球停止
公转与自转……四目相对
你眼珠一转,说:“那边
好像有人过来了。”青春的世界
重新锣鼓喧天
清明怀古
吹过植物园的杨柳风
也拂过我锯齿状的精神创伤
突如其来的颤栗,心脏
犹如被闪电击中
却不停止跳动
闭眼也无法回避的,是一个人
沿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同行者去了哪里
打劫者何在
盗火者何在
黑暗在后退,不知不觉
是一个又一个
弧度很小的的拐弯
让人彻底迷失方向
一步墩
一步墩给汾湖写过一封信
其大意是:自元、明、清,汾湖波浪的
小手一直拍打、触摸本尊之躯体
昼夜不得停息。存在感即
酥麻感,一如葱茏的灌木、杂草
蔓延着蓬勃之骚痒、苦痛
曾寄托于红旗塘水利工程
石砌围堰会阻隔如此烦恼
希望落空,几度春秋
落空的希望等来了一首诗
汉语的遣词造句,字词的块垒
围护流失的水土,无形之中的保护
自 由
我的手臂停满了鸟
肩膀上毛发蓬松的头颅
——白头翁
鸟目,啄食汾湖水面上的线条
以涟漪之名
以时光之名
以杨柳岸晓风残月
以缆绳之名
刹那间:鸟类天地
静默无声,唯有词
双翅一展
鸟,是自由的别名
汾湖吟
多少的天空消失于湖面
路过的飞鸟
不会察觉。它们
只不过对风向
有着稍许的感受力
以杨维桢为首,古代诗人
时不时地来我心头
走上一遭,留下
鹿蹄状足迹
和去年一样,我在云台禅寺
平躺着睡下,背部长出的根须
穿透床板,往最深处
深扎
啜饮流水之外的液体
奇 观
自蓝天深处
跨出宇宙空间站的
宇航员,手拄闪电的
金手杖,一步一晃地下凡
淡积云、浓积云、积雨云和层积云
宛如白色蒙古包,拥挤出
一座吉祥如意的空村
在两次台风之间
汾湖之畔,闪烁着
云台禅寺的清澈佛光
草木鸟兽的眼睛睁到了最大
返 乡
从我的出生地一雨浜
到汾湖,隔着油车港、天凝
汾玉和陶庄。诗会结束
我驾车返回,就是走这一段路
朝阳,晒干碧绿稻田的露水,平原烘托着
生命彻夜叫喊之后的空旷与深邃
一切,是这么美好。乡村公路的
拐弯一个接着一个,而河流
同样如此,很少有船的水面
静得像一张宣纸,风,写下
一行行草书,鱼儿摆尾、嬉戏
享受着文盲的快乐并勾起我的口腹之欲
访袁了凡故居
那些远去的木船,会在某个
时空点上,变作大巴车
以采风的名义回来
河埠的石阶,是从河水里
冒上岸的诗行,单独的齐整
与整体,铆得很紧
象征一种成熟的文体
我的皮鞋踩着铺地青砖,以此接收
来自晚明瓦片的信息
台风,刚刚过去,物欲
于紫砂壶内横流,而了凡
选择了自律
作者简介:薛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嘉兴市作协主席,出版小说集多部,诗作散见于《星星》《诗歌月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