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山诗四首

夜行记

朋友握紧方向盘说,在塔里木的夜晚赶路

明早要给托克逊小学送去一捆捆图书

内部的齿轮急速轰鸣,汽车像巨大的萤火虫

在沙漠公路上穿行。朋友一首《塔里木河》

让我们从昏睡中惊醒。此刻,仿佛闯入飞天梦境

清澈的星图上,骏马驰骋,驼铃声声

江南的亲人和朋友们不知道,这个夜晚

我在万里之外看到的一切:星空下,几座雪山

像归隐在西部高原的神祇,那永不熄灭的光

是一种告慰,在地球之巅为雄鹰和马匹导航

向一株向日葵致敬

有一次,下班后我从城市驾车

来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

卸下身体里的公文包和打字机

把自己埋在一片沙坑里

热浪舔着巨大的舌头,妄图吸干

我身体里的西湖。幻想变成木乃伊

至少是一块羊脂玉,在多年后

与一位来自江南的女子相遇

突然,一阵炫目的喧哗和躁动

旁边的沟渠上,一片金黄的向日葵

迎着夕阳,高举着硕大的头颅

向我发出挑衅和致命一击!

强有力的根茎和涓涓流淌的叶脉里

竟没有一丝软弱和疲倦的气息!

那熊熊燃烧的烈焰,像是丝路上

无数个取经人的动人宣言

万里之外,谁移植来这东海的灯塔?

这随时准备飞天的女神?

那一刻,我饱含热泪,起身致敬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我都被它点燃

随时准备投身,那炽热和纯粹的金黄

一片沙漠就是一座草原

塔里木河在西部高原游荡

给人们搬来雪山和大漠

塔里木的大地上,我们劳作

在戈壁滩和盐碱地里翻起波浪

在胡杨林里唱出这样的歌:

雪山是被时间冻结的河流

河流是被岁月流放的雪山

而沙漠,是雪山与河流的终极墓地

此刻,我双手捧起塔克拉玛干

一粒沙就是一颗米

一片沙漠就是一座草原

西行记

沙尘吞没窗口仅有的光亮

通往故乡的路被连根拔起

流言和嘲笑趁乱飞沙走石

我的门窗竟然被钉上封条!

像一枚落叶,不安地在屋内踱步

万里之外,我的呼喊不过是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一株小草

我渴望爱,但也害怕遇见一个

深藏湖水和火焰的姑娘

她会在葡萄树下,读我写的诗吗?

那里有席卷的阴云、堆积的雪山

一棵棵枯死的胡杨,它的泪水

在暗夜里凝结成盐碱地的形状

我霉斑丛生、伤口皲裂的皮肤

需要一滴水和一个吻的拯救!

我经常在塔里木河畔徘徊

大声痛斥,这浑浊凶猛的野兽

面对雪山的方向,双手合十

抱住一棵老不死的胡杨痛哭

我不停地写诗,向江南寄出一封封信

宝石山下,我三岁的女儿

会不会连夜给我寄来一声爸爸?

那时候,我也会偷偷地哭泣

泪水养活了楼下的三棵白杨

我知道,我必将离去

在一个弥漫着苹果花香的清晨

带着我的爱和伤痕踏上云层

我知道,我的身体里将永远

停驻着塔里木的烈日和沙尘

也耸立着一棵棵金色的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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