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道苍茫,何人不是自弹自唱(九首)
作者: 黄鹏与一条河流的关系
结束了一天的劳碌来到河畔
除了身心俱疲
我与流沧河能有什么关系
日常俗事让我内心翻江倒海
视线模糊到余晖与灯火也难以辨别
就这样坐在流沧河边
从黄昏到深夜,我们没有任何交谈
但从未令我失望:流沧河奔腾的流水
又一次把我心中的石头全部带走
乡村放映员
从广场扩散开去
箱体在把声音传出时
也将自己震动到浑身颤栗
歪斜的幕布里
人影和故事情节随风
波动、扭曲,偶尔也陷入停顿
把空寂短暂归还乡村
某些时刻,剧情掀起高潮
在墙壁上迭起,试图吸引更多人围观
但除了放映员
广场上只有几个老人和小孩
“是斑斓生活把一切
无情抛弃于彼岸。”对此
放映员心知肚明
被随身携带的放映设备所感染
他的性格一天比一天孤倔
人到中年,越来越多的事情
秘而不宣——比如走得太远,他需要
回头看看,又如万物太新
他需要向已经落魄了的旧事物致敬
柴禾人生
高山上,严寒赶在冬天之前到来
如今,年龄每增一岁
她对寒冷的畏惧就添加几分
圈房里,湿柴不断长出的浓烟
让她本就烟熏火燎的生活
更加泪流满面
天气越冷,她和火塘的距离
就挨得越近。看着墙角所剩无几的木柴
她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根
风吹原野
有人于夜晚出生
就有人在清晨死去
有人在一片赞誉中轰然坍塌
就有人于怨声载道里平步青云
多数时候,我们沉迷于田园
但已跳出栅栏,一些时候
我们远离沙滩
但却被滔天巨浪深度裹挟
大风不知不觉就吹疼了原野
一只雏菊把洁白的羽翼
在黑夜中悄然打开
一 定
一定有一些果实在历经风雨后
才慢慢成熟,一定有一些宝剑
在尘封千年以后才被人们发现
一定有一些果实,在成熟过后
就开始腐烂,一定有一些果实
成熟后依然保持着甘甜和新鲜
一定有一些利剑,在被发现时
已化为斑斑铜铁,一定有一些
利剑身披寒光从历史深处走来
刺破黑暗并照亮我们黯淡的眼
两半夜色
过了今夜,林子再次长出绿意
你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片晴空
在河流出走的路径中遭遇爱情
你在手术台上记下雨水弯曲的倒影
像热爱大地上所有的卑微事物
你对无辜人群始终保持仁爱之心
蹲守山地看一群蚂蚁
扛起秋天的骨架艰难位移
想起那些消失的马匹和姓名
你眼含热泪并嘤嘤啜泣
过了今夜,灵魂离开人间
我也将去往另一个世界
将生辰写进雪野,我送给你
十万纯情的冬天,你回赠我
一座纷纷扬扬的高原
此时,火把如花悄然怒放
将有一个人放下刀枪。在船头
他将灰暗的身体慢慢点亮
疼痛中,两半夜色轻轻合拢
悲伤寂静无声
多年前,大伯去世
作为大伯唯一的儿子
堂哥只是默不作声地
围着棺材一圈圈躬身绕行
神情木讷到
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夜深,邻居散去
连续几晚没有合眼
堂哥躺在两张木凳上睡得很沉
经幡轻轻摇曳,他和大伯
在灵堂里并排而眠
此时的晚风既吹拂着
棺材里的大伯
也吹拂着木凳上的堂哥
和夜色中站立的我
悲伤,寂静无声
地形小记
中部平缓、开阔
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只是把宏阔胸膛
在人前一展,就让未经世事者
在心底生出无限喟叹
四周低矮,要低,就要低过地平线
让太阳从大地的腹部
爬将出来。要矮,就要矮至
牛栏江河谷,矮于春天所有草木的根部
峰壑交错,因此又有群山在此出没
又有沟渠于此偶遇,又有石头与流水
被峡谷上的风高高托举
江河奔流,这江是北盘江是乌江
也是牛栏江。这河,是洛泽河
是可渡河也是哈喇河
在高原,他们尽情流淌、豪情铺张
如阳光,一来
就要在百草坪停歇一两百天
再如鸟雀,一到
就要在草海的波纹里停歇五六个月
多好,这些善良的存在
让人感觉黑暗与邪恶
少去了大半,白日与美好
在人间又长高了一截
索玛草原
又有花朵在枝头借风
翩翩起舞,又有人在草原之上
被月光照亮,自此心怀明灯
时常在夜色中孤勇行进
又有故人从山头下来
埋怨这厚土高天无人看管
野花啊,她开放得春心荡漾
直让人想拥抱着此生至爱
在草原大哭一场
又有不合时宜的灵魂
任悲伤在午夜兀自流淌
又有月亮割下的耳朵
听大风吹过山岗、带走牛羊
喧嚣白日,我们跟随人群
制造热闹。夜深人静,我们把自己找回
视风花雪月为命定知音
世道苍茫,何人不是自弹自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