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的维纳斯(外二首)
作者: 朱朱别的维纳斯
Ⅰ
只有她独享一座厅
别的维纳斯排列成
过道里的柱墩
从爱的宝座
下跌到伴娘、侍女
从神的化身
下跌到艺术史
和版本学的泥沼
甚至像远征之后
黑市上过剩的女奴
在本应模拟天空
却仿造了等级制的穹顶下
比湮灭于火山灰
和海底的姊妹们迟缓——
在这里她们部分地恢复到
本来的命运:一块块斑驳的石头
Ⅱ
如果你围绕她们
耐心地称颂同一个名字
就有云影闪烁在她们的肩头
呼吸充盈着每一道皱褶
沉甸甸的发髻松开了
她们拎起裙裾
奔向各自的国度——
将被诅咒的金苹果
掷还给边境的牧羊人
在熟悉的地平线上
残损的肢体自动愈合
复活步幅之内的爱情
抱起弃婴、麻风病人和狗
赶在洪水之前,末日之前
站回原处,全都美得像
沉船之上人类的翅膀
扑 蝶
Ⅰ
曾经在我的窗外
野猫从草丛跃起
爪尖的五把镰刀
钩中一只低飞的粉蝶
然后,玩弄着
直到粉蝶丧尽逃生的勇气
然后,嚼烂了再吐掉
杜绝任何可疑的战栗
直到舔净爪趾
打着哈欠伏回草丛
而日光继续巡行在
已及时弥合的空气
无事发生
那粉蝶曾经梦见这世界
Ⅱ
狮子扑向草原的羚羊
岩浆吞没庞贝,纣挖出比干的心
在《1808年5月3日》中[1]
有一件蝶翅般的白衬衫
为什么我的瞳孔变成了
一架不断调整倍率的望远镜?
再放大:数百万犹太人猝死于
一个主义;当核电站开始反噬
切尔诺贝利,未来的河流边
阿波罗仍在剥玛耳绪阿斯的皮
放大,放大,放大——
突然就调至天文学的频道
只剩星云与波点,然后
是零的涟漪扩散着……
注释:
[1]西班牙艺术家戈雅(1746—1828)的画作。
Ⅲ
在博物馆的这幅画中
下一秒不会到来——
女人的手擎住了扇子
蝴蝶,数百年仍在几步之外
除此再无别的物像
画家的晚年趋向至简
仿佛漫长的凛冬
已带走地面的一切
仿佛我们痛惜
连最后的废墟也不存时
却发现这位文明的遗孀还在
而春风盈满了画面
这春风甚至能吹还
过往的所有世代
走出博物馆
这颗星球的遗产从不曾
真正交到我们手中,从零开始,
一代又一代,头脑里没有积存
远古的智慧,每一次
具体的抉择都如此艰难,
谬误绵延于一生,老了,
还要第一次学习自己的死——
甚至死也不意味着摆脱,
看,法老们耗费了多少物力
才愿意躺进棺材,安全了?
不,千年后他们仍要漂洋过海,
像裹满绷带的难民,在异国上岸。
化身一座雕像的王后看似不朽,
裂纹其实已爬满巍峨的额头,
她的眼神总是越过你,寻找着
能让她复活的另一个……
弥散的疆土,不语的神明,
巴别塔从未高出过燕雀的翅膀;
太多的形容词包围着名词,
却几乎没有一个动词还在场。
你伫望的那些房间,玻璃柜和墙,
不过是无数次上演过大撤退的
敦刻尔克海滩,或在寺院的台阶下,
扫过的落叶获得了重新排列。
广场边,老教授正研究名著般的
酒单,桌布保持尚未被覆盖的未知,
一小块临时的应许之地,而
现实的巨浪就涌动在最近的街角;
当玩滑板的男孩试图跃上河堤,
像那条河宣讲不再倒流的时间,
从体育场传来了欢呼如同远山中
沉闷的爆破,又有一项纪录在诞生?
然后,沉寂突然被恢复,暮云
像浩荡的使节团已成飞机的尾烟
……伟大的源泉浸润过世俗,
也只留下风,吹刮着旗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