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一赌为红颜

作者: 王金生

民国二十年的秋天,白面书生林文杰怀揣着父母辛苦攒下的十几块大洋,来到唐州城,进了文峰中学,开始了他的求学生涯。因为手头不怎么宽裕,林文杰行事难免显得有点儿抠搜,自然就被同学们瞧不起了,尤其是室友何志刚——唐州大财主何百万的儿子,经常欺负戏耍林文杰。

这天半夜,睡梦中的林文杰被一阵浓烈的酒气熏醒,睁眼一看,原来是何志刚和另一室友廖如松醉醺醺地回到了宿舍。

“志刚,那人参老鳖汤的味道如何?我没骗你吧?”

“不错。不过,我今晚最大的收获是在牛氏茶馆目睹了‘一点红’的迷人风采,那小娘们儿太美了,玉面粉颈,樱桃小口,还有那酥胸……我我,真想跑上去抱住她亲一口!”

“‘一点红’确实很美,可惜是个唱曲儿的,也不知将来会便宜哪个男人?”

“‘一点红’真有那么美吗?”听着何廖二人的对话,春心萌动的林文杰不觉睡意全无,爬起身来问。

“那还有假?绝对是唐州第一美人!”何志刚嘻嘻笑道,一副回味无穷极其陶醉的样子。

“那我得抽空去看她一眼!”林文杰随口说了一句。

廖如松“嘿嘿”一笑,说:“林文杰,你个穷鬼,你也配去那种地方?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怎么就不配了?”林文杰心中甚是不爽,“说不定哪天我还会娶她做老婆呢!”

“就你,哈哈哈……”宿舍里的人一听,都大笑了起来。

何志刚说:“林文杰,就凭你家那几亩薄田,你也敢做春秋大梦,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知道吗?”

“你他妈的说话别那么损,你除了吃喝嫖赌还会做什么?不学无术的家伙,一肚子青菜屎,哼!”林文杰闻言发怒了。

“姓林的,老子今晚跟你打个赌。”林文杰的话也刺激到了何志刚,“你若能娶‘一点红’做老婆,我何志刚就认你做大爷,认‘一点红’做奶奶,再送你五百块大洋做贺礼!要是你娶不到她,你就认我做大爷,做我的孙子!小子,你敢赌吗?”

“赌就赌,谁怕谁!”林文杰一时性起,一掀被褥,“我林氏文杰,此生非‘一点红’不娶!我若娶不到她,心甘情愿叫何志刚一声大爷!”

“好!好!好!”廖如松等人都笑着鼓起掌来。

廖如松说:“我来给二位当公证人。不过,既然是赌,就得定个期限。”他摸着后脑勺想了想,“我看就以三年为期,怎么样?”

“好!就三年!”林文杰和何志刚异口同声道。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林文杰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冲动地与何志刚打这么荒唐的赌约。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估计不出一个时辰,他和何志刚打赌的事就会传遍校园,人尽皆知。

星期天的上午,唐州城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林文杰走出校门,前往牛氏茶馆,他打算先去“拜访”一下“一点红”。

走进茶馆里,林文杰打眼一瞧,只见茶馆的墙角处端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怀抱着一把三弦琴,正弹得痴醉。女孩五官精致,皮肤白嫩,身材匀称,委实十分迷人。

“诸位街坊,诸位客官!”女孩弹完一曲,忽然面色一沉,双目闪着泪光道,“小女子名唤张香玉,乃桐柏山脚下张马店人氏,祖上数代均以说书唱曲为生。不想三年前,桐柏山骆驼岭起了土匪,匪首张五常,绰号‘活阎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三个月前的一个黄昏,张五常带着一帮禽兽闯进张马店,来到我家,逼我父母交出我,要我做他的压寨夫人。我父母早前已将我藏于红薯窖中。面对张五常的淫威,我父母死活不肯说出我的下落,结果被‘活阎罗’残酷地杀害了……”说到此处,张香玉已经泣不成声了,“我我……我本想随父母而去,可父母惨死之仇未报,我岂能一走了之?哪位英雄好汉,哪位志士豪杰,若能为小女子报仇雪恨,杀了‘活阎罗’张五常,无论你年长年少,貌美貌丑,也无论你贫富贵贱,是否有家室,只要你不嫌弃,我情愿嫁给你为妻为妾,当牛做马,侍奉你一辈子!”

张香玉的一番哭诉,只听得林文杰热血奔涌,他不由得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恨不得立马杀上骆驼岭,将张五常的脑袋提回来……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林文杰再次来到牛氏茶馆,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来茶馆听张香玉弹弦说书,痛骂“活阎罗”张五常了。听到要紧处,他再次紧握双拳,咬紧牙关,甚至脑海中还闪现出了杀死“活阎罗”后与张香玉拜天地入洞房时的情景。

“小伙子,是不是动心了呀?”林文杰正想入非非,不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见身后站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满脸含笑地盯着自己,“这般如花似玉、色艺双绝的女子,唐州城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位了,可惜红颜薄命,沦落到这步田地!”汉子叹了口气,继续道,“小伙子,我看你刚才二目圆睁,紧攥双拳,想必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你若对那姑娘动了心,我愿为你牵线,传达爱意,不知你意下如何?咱们可否到里屋说话?”

“你、你是何人?”林文杰闻言一愣,接着心中暗喜,就想随那汉子进屋。

汉子笑道:“我是这家茶馆的老板,姓牛,你就叫我牛老板吧。来我茶馆听书的每位客人我都会十分留意,实不相瞒,我发现你最近一连来了茶馆五次……”

林文杰面上一热,说:“牛老板,冒昧地问你一句,你和张姑娘是何关系?”

牛老板说:“我是她的娘舅!她现在就寄住在我这茶馆之中。唉,我多次劝她,既然父母都已去了,就先找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嫁了吧,报仇之事以后再说。可我这外甥女是个刚烈之人,死活不同意,发誓若是报不了父母之仇,这辈子她绝不嫁人。”

“这么说,张姑娘还真是个孝义女子!”林文杰爱慕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敬佩,“牛老板,在下名叫林文杰,石柱山人氏,明人不说暗话,第一眼见到张姑娘,我就被她的美丽深深地吸引了,听了她悲惨的身世后,我对她更是怜爱有加。若是能娶她为妻,共度此生,我林文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以,我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取那‘活阎罗’张五常的脑袋来祭奠张姑娘父母的亡灵!不过……”林文杰顿了顿,“张五常手下有几十号亡命之徒,骆驼寨又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要取其脑袋可不容易,这事得从长计议。”

“说得有道理!”牛老板连连点头,“这样吧,既然你有心相帮,呆会儿我就叫香玉过来,你们一起好好合计合计。”

“好的,在下听从牛老板的安排!”林文杰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唱完曲儿的张香玉走了进来。

第一次和自己爱慕的姑娘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林文杰不觉有些害羞,都不敢拿正眼看张香玉。

张香玉见了,心里有些好笑,开口道:“林壮士,你是干什么的?家住哪里?”

“我……我是文峰中学的学生,家住石柱山脚下的大林庄,离你们张马店不到三十里地。”林文杰瞟了张香玉一眼,再次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哈哈哈,”张香玉闻言大笑,“你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也敢放言杀了‘活阎罗’为我报仇?真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啊!你以为‘活阎罗’是泥巴捏的,谁想杀就能杀的吗?只怕你见到‘活阎罗’后,没等你亮出家伙,人家早拦腰一刀,把你砍成了两截。小子,好好回学校读书吧。”张香玉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香玉姑娘,请留步!”林文杰头脑一热,大喝一声,“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般小看我们读书人?我来问你,三国时有个诸葛亮你可知晓?诸葛亮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那些舞刀弄枪、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武夫,又有哪一个比得上他?”

“哦!你……”张香玉闻言暗吃一惊,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重新打量林文杰。

“我是一介书生不假,但你要知道,关羽、张飞他们干不了的事,诸葛亮未必就干不了!”林文杰拍了拍胸脯,“香玉姑娘若肯给我三年时间,我定取了那‘活阎罗’张五常的狗头前来见你!”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那‘活阎罗’实在残暴凶狠,我怕……”张香玉依旧满脸狐疑。

“事在人为!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向你保证,不出三年,我定提着‘活阎罗’的人头来见你!”林文杰信誓旦旦道。

张香玉沉吟了片刻后,说:“你既然如此有胆气,那你给我说说,你有什么打算或行动计划?”

林文杰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详细的行动计划我现在还没有,但我准备先上山做土匪!欲杀山匪,就得先与山匪为伍,这样才能接近山匪,才有机会动手!”

“你这想法果然与众不同!”张香玉眼前一亮,“既然你自比诸葛孔明,那姐姐我就等你三年。若是你杀了那‘活阎罗’,姐姐就一辈子跟着你,做牛做马决不食言。若是你杀不了‘活阎罗’,反被其所杀,我就认你做个义弟,找人替你收尸,且此生再不嫁人。”

“好,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林文杰正准备离去,张香玉忽然把发髻上的一根簪子拔下来递给他,说:“义弟,姐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之物,这根凤头银簪是我娘给我的,说是祖传之物,今天我就将它送与你,权当是我与你的定情之物。”

“谢谢姐姐!”接过银簪,林文杰心潮澎拜,他本想回赠张香玉一件珍贵的礼物,可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东西,情急之下,他便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系在张香玉的颈子上。

出了茶馆,林文杰返回学校,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离开了唐州城,直奔石柱山寨而去。他打算去那里投奔他的堂兄林文彪。

林文彪是石柱山寨的大当家,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匪。其实,林文彪原是骆驼寨“活阎罗”张五常手下的三当家,由于看不惯张五常的独断专行,受不了军师张有成的鸟气,一气之下他便带着几个好兄弟来到石柱山另立山头,继续做那打家劫舍的营生。

林文杰的到来,让林文彪如获至宝,林文杰见多识广且能识文断字,正好可以做自己的军师。于是,林文彪让林文杰坐了山寨的第二把交椅。

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寸功未建,刚一上山就做了山寨里的二当家,这让林文彪手下的兄弟们有些不服气。林文杰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猜到了众人的想法,因此他打算一展才华,消除大家对他的怀疑。

这天晚饭后,林文彪让林文杰给兄弟们讲几句话,谈谈山寨未来的发展规划,林文杰也不推辞,将早就构思好了的想法和盘托出,提出了一套有别于骆驼寨“两禁两半三不抢”的寨规。所谓“两禁”,就是禁酒、禁烟(大烟)。所谓“两半”,其一是寻到合适的打劫对象时,抢一半留一半,不干洗劫一空的勾当;其二是抢来的财物一半留作己用,一半施舍给鳏寡孤独和贫病交加的百姓。“三不抢”则是:遇到逢年过节不抢,让老百姓过个安生年;遇到贫苦百姓不抢,只抢恶霸豪绅家的不义之财和贪官污吏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遇到妇女不抢,人皆为女人所生,对女人打劫,有对母亲不敬之嫌。而且他还明确提出了山寨近期的行动计划,选准目标,专事绑票,有的放矢,事半功倍。同时修筑山寨,招兵买马,壮大队伍,扩充实力……

“说得好!说得好!二弟字字句句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林文杰话没说完,林文彪便大声喝起彩来。

山寨的兄弟们也都被林文杰这番话说得口服心服。大家都是穷苦人出身,都知道穷人的难处,他们出来当土匪也是迫不得已,林文杰的“两禁两半三不抢”寨规和专事绑票劫富济贫的行动计划一下子说到了大家的心窝子里,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向林文杰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但话好说,事难做。林文杰心里明白,要想让兄弟们打心底里佩服自己,还必须干出一件别人不敢干也干不了的大事。

这天,林文杰问林文彪:“大哥,这方圆二十里内,哪户人家财大气粗且又为富不仁?”

“咋了兄弟,你问这个干啥?”林文彪有点儿莫名其妙。

“我想给咱们山寨里弄些大洋花花。”

“你想去绑票?不行不行,这事你可干不了。你一个读书人,有这个贼心怕也是没那个贼胆。再说了,大哥也没指望你去冲锋陷阵,你给大哥出出主意就行了。”

“大哥,既然你让我做了山寨二当家的,那我就得拿出点儿手段让兄弟们瞧瞧,要不,这二当家的名头我受之有愧,兄弟们又岂会服我?”

“嗯,你说得倒也是。”林文彪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西边康家寨的康全福,东边程湾村的程千秋都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富户,且都为富不仁,恶名远扬,但这两家都不好惹,西边的康家有枪,东边的程家请有教头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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