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学笔记

作者: 马雪花[回族]

马雪花:回族。1972年1月出生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昌吉回族自治州吉木萨尔县。从事医疗工作,业余写作,1990年左右公开发表作品。有散文、小说、散文诗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星星》《散文诗》《散文·海外版》《广州文艺》《草原》等刊物。北京老舍文学院学员。

苹 果

柔软的胚芽。纷纷扰扰地奔跑之后,放低脚尖的热情,用一抹清甜辨认自己的身份。

河水的修辞是宽阔的。取一束萤火,照亮睫毛下若隐若现的波纹。

从一朵花里走出来,进入一枚果实,在春天苏醒的地方卸载酸涩的足。

没有想象中的苍绿和芬芳。浸润一双眼睛的糖分,足够诠释五脏六腑的脉络和神经。

血液的红让心沸腾。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目送寸关尺的风景切换到秋水长天。

必须放弃唾手可得的甜,以及梦中不能溶解的咸。精确的生物学参数始终都是肉体无法稀释的毒。

路 牌

一双鞋的族谱里有男人也有女人。空气四散流转,意念支配的神经只能向左或向右。

熟悉的发动机声,碾碎一声又一声咳嗽。

之后,陌生的笑脸穿过不同的介质连接早晨和黄昏。

晦暗与红润交替的面颊上写着倦意。下一站。更远的下一站。

无限循环的主题被反复漂洗。

一条路的表情变化多端。你,或者我,在设置好的游戏规则里,左左右右,来来回回,遇见别人,也遇见自己。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并不重要。错过旅程的遗憾,善于衍生气息各异的藤条。

风向决定树叶的生存轨迹,一枚车票的底色往往浸透了成全愿望的紫磨金。

欠缺与盈满每天都会发生。被曲解的发型。疏于慰藉的羽绒服。蓝色挎包里不再故弄玄虚的小镜子。以及,所有被车轮卷进尘埃的法令纹。

虎斑猫

灰色,由浅入深。

之后,柔软的白渗进来,闯入透视天空的瞳孔。

必须剔除楚河汉界的泥沙,校正一些偏离收获的词,允许一只猫持有攀爬的权利,一棵树的寂静能够托起游走的风。

星星上的鱼游来游去,用梦幻般的蓝确认海水的咸。绕过躲闪与跳跃,浮游不止的天性无法掩饰媚态散落的朵朵梅花印。

奔跑。去远处。去高处。去拜访所有未经审视的出发和抵达。

轻是一种状态。轻轻地爬起来。轻轻地滑下去。轻轻地抖动胡须。

不能忽略心的蠢蠢欲动。当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恰巧遇见清香漫过三色堇的花瓣。

北风吹

落叶的秘密从开放路飞向青春路,蜜蜂用轻巧的食指压住了嘴唇。

想到退却的锋芒,老来红厚实的花冠里挤满了皱纹。

当摇曳成为优雅的选项,飞行缄默如云,细碎的褶皱里卷着点点泪光。

追逐的风充满想象。一个人,一首歌,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都会用一粒果实的喜悦去守望。

没有可炫耀的资本,争辩也没有意义。

更不必用铺满林阴道的黄叶区分柔软和坚硬。当一颗心学会了懂得,脚步就会慢下来。

要避免仓促的不期而遇。像两个人远隔千山万水的寒暄,破碎的足音曾在雨夜里彼此确认。然后,回到陌生。

骏 马

我无法用文字准确描述一场雪的温度。

我能施展的技艺只有在满目皆白的雪地里挥舞花手帕,为含苞待放的花朵编织小巧的香囊。

骏马在天山深处奔跑,倾听无数雪粒子的寓言,任眉间的童话,在马蹄间如花儿般绽放。

回忆的豪迈是拦不住的。八百里雪野无边无际,一径白色蹄印蜿蜒成河流,触摸光滑的铁掌边缘,期待舞动的长鞭响起来。

没有慌慌张张地行走,不忍心叫醒垂落黄昏的时光倒影。

漫山遍野的白追过来。伸开双臂,指缝间滑过沙沙作响的马蹄声。

掌 纹

盛开的天竺葵是藕粉色。五彩菊盘踞的衣襟上,母亲的掌纹里潜伏着春夏秋冬。

冬日漫长。茶叶梗旋起裙摆的时候,阳光越过矮墙,抚摸三叶草新生的第二枚叶片。

抽象的场景具备梦想起飞时的雏形。擅长分蘖的词语暗藏君臣佐使的秉性。

或膜拜真理,或解构悬念。掌心涌起的风云气流,可以映照江河湖海的磅礴和平静。

泪痕也是有的。残存的潮湿里,春天的花谢了,夏天的雾散了,秋天依旧在远方。

远离需要充分的理由。要赋予鞭长莫及的事物恰如其分的缓慢,贯穿时间的光滑与圆润。

翻新的泥土和阳光,是蔓延幸福的温床。降落是真实的,真正的想念往往充满幻想的气息和律动。

大 雪

风从北方来。更多的风在山路上徘徊,用轻盈的诗句剥离紧握枯枝的灰尘。

芨芨草紧贴地面,经由浅黄变成银白;青石卧在山坡上,等待一粒鸟鸣从梦中醒来。

思念白了头,才会有沉甸甸的倦意垂下来。

石子路不需要脚印澄清事实。竹子自然天成的挺拔里,纯粹的雪自有角度明确的倾斜和自由。

眼睛不能忽略的相逢,遍植绿肥红瘦。花谢了,叶子不会离开。雪落下,见证所有见与不见的告别。

应该有花朵的微笑亮起来,在空悬的树枝上涂抹浅香,在笔墨无法漫游的地方燃起炉火。

玉 兰

树的曲谱熟稔每片叶子的生发与枯荣,如一簇花蕾秘而不宣的柔软,用一颦一笑点缀慌乱的脉搏。

日子的箴言如和璧隋珠。记忆的矮墙上,残花黄叶之后,零零散散的雨滴落下来,稀释浓烈的午后时光。

梦境是喧嚣之地。或者说:因为喧嚣,一切都在未知的收尾处,应允深褐色的年轮跃上案头。

小阳春。枯叶伏地。一切被定义的事物开始新的轮回。

浅笑捻碎涟漪。纤巧的手指收起妩媚,紫手帕的裙角还在梦中飞。

胞宫的世界,默认理性蜕变和野性分化。

那些细密的白色绒毛,是时间派往人间的神秘使者,也是一场风明媚无比的甜蜜唱词。

月 光

七月熏风。鼓胀的豌豆荚由绿变黄,想做尘世间最饱满的礼物。

叶子随风而走,枝干搅动满地银色,追随寻常的味觉系统开启唇齿间的旅程。

低头。漫步。进入跌进瞳孔的乡间小路。

安静蜕变的陌生让人猝不及防。如一颗星星遥望另一颗星星,一朵云变成另一朵云。

忽略骨骼成长的速度。踮起脚,用细碎的修饰语,替换树影滑落时一跃而起的虫鸣。

或者,只将夕阳的影子拉长,让无处隐藏的震荡冲破耳膜的禁锢,看一条溪流如何漂洗夜的深邃和透明。

清凉充满视野的时刻,可以怀念秋天,可以压低杯中的茶叶梗,慢慢品咂来自远方的风。

三叶草

偏离一些轨迹也是好的。一颗牙齿的缺如,并不会影响唾液涤荡口腔的运行。

作为观望者,外部世界的空洞总有不完美的嫌疑。甚至,在一番口若悬河的自我美化之后,只能保留粉白色的牙龈。

路,依旧在延伸。没有新旧之分,也不会将一件事情的因果关系,在不同的方向重新谋篇布局。

泥土持有的张力和宽容无与伦比。三叶草指认幸福的时刻,没有一种羞怯的句式逃过内心的潮汐。

春天多么新鲜诱人。夏日里悄然萎靡的花朵,必是深谙秋天成熟后的空寂,提前收割了界定梦幻与现实的疆土。

朝 霞

隐藏细节,抑或通过暗语稀释无法清晰表达的概念。

雾霭未散,齿间没有杂音。树影抛出玄色之笔,追逐踪迹婉转的鸟群。

微小的事物沉入杯底。脆弱的矜持,老去的记忆,抽丝剥茧之后,肉体仿佛新生的潮水,看得见世间所有的沙粒。

熟悉的灯火无法掩饰目光的缓慢和笨拙,八月的种子在草尖苏醒,点亮秋日的氤氲。

而我,只在一张铺开的地图上完成自己的遥望和叙述。

之后,我重复自己的动作,推演肺朝百脉的辩词如何撬动两次呼吸之间的叹息。

时间之谜依次解开。

炊烟。流水。黝黑的檩条。

以及,茶碗里最后一片茶叶,溢出眼角的笑,锅底的灰渍落在柴草上燃烧。

沙 砾

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远方还在远方。

跟随淡黄色骆驼草的脚步,依旧走得慢,依旧将一些对抗过往的灰尘涂在眉宇间。

或怀念,或想念,形式不同的跋涉默认八千里路云和月,呈现色调同频的隐忍。

来不及陈述。经历时间的种子已经习惯了泥土的板结状态,如细小的胚芽在缝隙中转身。

风不断吹过来。在阳光与石块之间,隐形的破碎感弥补着荒野遗失完整的缺憾,怀念一场雨的浸润。

寒冷在夜色下凝结。来自星星的幻影穿透晨雾,借用露水的沉静润养心田。

河流蜿蜒清澈。梦中的路犹如不可企及的某个短句,一半篆刻唯美,一半注释沧桑。

冬 至

从此,饱满的心事绽放青白的香气。

银杏树变得沉默,高挑的枝头没有一粒雪。核桃树站在阳光下,等远来的北风吻过每一束连接梦境的枝条。

为什么选择沉默?为什么选择站立?为什么让喜悦的眼神在白夜的深邃中耽于脆弱?

走失的稻草人没有新消息,像一场雪的素白迷失在自己的白色里。

飞翔的白,是意义,也是结果。一粒种子在春天上路,面颊写满或浅或深的诘语。

从遥望开始。当静谧变身花朵,会有更多的形容词落在纸上,任凭山坡跌宕起伏,环绕笔尖倾诉。

开放路

春日的愿望细腻柔软,一种气息裹挟另一种气息,如花团紧密的晚樱,从浅红渗入深粉。

留下脚印,并不是真实的表达。新鲜的伤口都是稚嫩的,经不起一场雨水从额头流向胸口的过程。

窗台。办公桌。水杯。悬铃木。文件夹。打印机。一台电脑,以及内心演绎的故事。

归来即出发。朝阳与夕阳之间,一些旧日的尘埃,毫无悬念地降落、燃烧、消失。

梦语纷纷。华丽的辞藻彼此丈量冷暖,分解时间遗忘的词根。

截取一个片段。标注清晰的50号,默认开放路推演四时五味的万般可能。

草坪始终是绿色。季节的茎条逃脱风的捆绑,缠绕黄菖蒲的花蕾,恭候翻卷的花瓣在七月登场。

盲 道

深和浅纠缠意义之争,规则划定的区域里有叶黄也有花红。

鞋的面具,凹下去,或者凸起来。幻觉世界的琳琅,白日喧嚣的失真,被屏蔽的瞳孔。一双脚的倔强总是躲不开行踪诡异的陷阱。

试探。徘徊。动用心的意念掬起水的皱纹。真心实意地赞美拐杖紧贴双腿时的天真。

慢慢走——慢慢走——慢慢走。

直觉暴露水泥坚硬的秉性,以此平衡雨水起伏的轻柔。

不需要解释。被遮蔽的温暖依旧是温暖,失去明亮的目光依旧是目光。

耽于幻想的风云雷电,必须懂得眼眸深处的欢喜,允许迷路的睫毛找到确认身份的交感神经。

无法重置的细腻中,丛生的感叹号内部有明亮的火焰在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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