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调

作者: 庞娟

蓝 调

说不清蓝调上有什么,我隐姓埋名其中。两旁海水细流,我向它申请宁静之心和月光之空。

菊花被吹得发着蓝光,卸下秋天和清寂,悲喜的雪花在半空孤悬。

我还在原来的蓝调上,打着瞌睡,隐姓埋名。云朵起伏,仿若清晨风的鬓角,朦胧而又清晰,优美着我的幻象。站在内心的台灯,轻声合着音节,赞许我像一段文字那般有序地滑动。

无人能看到我在哪里,这个夜晚,我在蓝调上来来回回。

我的心来到高山,山顶无央啊,我膜拜一块寂静——它宽厚的肩膀扛起我,让我瞭望山谷的深邃,一道光线的悲悯。在它的静里,观照自己的浮躁,听到体内互相撕裂的骨骼,分抢宠爱的血脉。

我分裂着自己,分裂着静。膜拜啊,那么宽阔的净,瞭望多么白!

远处城市里,蓝色不会被迁移。即将莅临的九月,它在赶着绘制兜住一堆旧言辞的画,出现在和山谷一样的绵延里。

我还在那条荒诞的绵延里冥想,把一声蓝调当作天路,在虚无里隐姓埋名。

它的绵延,多么虚无,我看不清楚它们的影像,那些岩石、杂草、树木,都被铺展成模糊的底色,在天的管辖下,它们不断交接班,那么弱小,仿佛缩小到无,消失后急着进入下一场和声。

这个季节,请允许我的托付,成为蓝调,降低,再降低。在低的过程中,饮下一溪泉水,和一块寂静亲近。喝下跌落时的空阔,仿若你送我的蓝菊、蒲公英、雪花、云朵,风一吹,一切都独立了。

此刻,暮色用宽大的衣袖将晚霞收揽。我穿上暮色,想去看看街边的蓝调凋谢了没有。

走远的九月,多么不靠谱。

下 午

下午在动,像不安的云。

即将卸妆的下午。最后进入清醒的下午。

一切,都要在舞台上换脸谱:上午开花的梧桐,前生情人;午间热吻,暖洋洋的承诺——都要赤裸起来,表达自己了。

一切,都要揭开面纱,它们要跪在地上。

太阳先跪在了地上。

有什么呢?什么都有过——酒杯,赞美,疾病,爱情,你穿着翻云覆雨外套送来的上午?

曾有的或未曾有的都有过了。

我失手了——跌倒在地上的赞美,一堆扎手的爱情。

一堆猥琐的玻璃碴子——

一张卸妆的下午。

他说:你是大鸟。又不是我的,随便你飞。

他说:你是西风。又不是我的,随便你吹。

一切都要现出原形了。翅膀了,天空了,树纹了,风衣了,带有皱纹的传言了。

现形了。他不知道啊。

看清晰了中午性别,不喜欢那样的颜值,天真的同类,结果不是你的下午。

开始卸妆了,协助他。指着通往晚上的路说:那是你的琥珀吗?

他,不是我的琥珀,也不再是我的下午。

出 演

演绎,需极致发挥,拿到级别最高奖项,这是她最懂事的时候。

舞台上,奔跑着三件事物:表情,语言,以及像真情开放的虚假。

不用剧本、灯光、演出服。

眼神闪烁,长蛇出门,使劲呈现温柔的希望。扩大成受害者,幻想成被虫子追求的小二,向她诉说。同时观看者,还有墙边一堆乱蒺藜,那是一场单曲循环的台词,自己始终都是被追求者和受害者。

她感知到了——假装恐惧的恐惧中生出的自喜。

她没有领会到出演的意义,她收集并篡改所投来目光的意义,向一堆嘈杂显现自己的魅力。

剧目继续着,台上没有虫子。怎么会出现虫子。

他自己封自己是主角。

他,起身,出场,卷起一场又一场风波。

无论进行到哪一场,哪个时代,夜色都没有自己的自由。

传来的嘤嘤声呀,独占着寂静的辽阔。夜晚,还有群虫嗡嗡。真相,有的平躺被湮灭,有的被流放。

一直向西,急奔玉门关,列出一份清白的名单。

听 觉

听到:一条虫在体内爬动。虫的形状:八角形。

听到:它欢喜,它悲伤,它逃亡中的坠落,砸在我的微血管上……

我沉默。

听到,然后佯装忘记,清空,获得再次信任。继续听。

虫子继续爬,和我一样疯狂,直到听到微血管的哭声。

站在阳光下听,它们的存在,吸血的寄生虫——我是它们的壁炉?不争吵,不争辩,让它们的工作有序而严肃。

倾听。

但想阻止它们的工作。

让血液凝固,传递不了营养,让光成为手术刀,从体内剔除它们,原始的情感与真诚。握手——

邀请云露与鲜花,湖泊与山川,也许就用女性的温婉,建造一个有意思的八角笼。

竹子。草子。窗子。

握手是八角形的。

那场沉默的事件即将落幕——街灯亮了。从没有使出的功效,不用再接洽。

一阵喷嚏……

八角消失了,一切都值得用上省略号。

幸福树开花了,开怀大笑。我听到锅里滚烫的雪莲水——抵达肺的骨头上。拥抱与致意。最少的词汇量,正合时宜。

星落。我看见八角虫在窗台上走动,我成为其中的一角。一只哲学家的嘴巴。

雨 水

是这样的名词认领我。就似我躺在沙滩上,突然被汹涌的流言卷走。

雨水不止一次认领我——这壮观的夜色!我和世界被水的悲鸣隔离。甚至,从不凝视一滴水的石头,也在我的凝视里。

这又是一次辽阔的认领,雨水,焦急垂下天幕,急速而下,掠我而去。声音全部隐匿了。蓝色在我刚坐过的石头上堆积着,它向身边的树木献出仅存的秘密。

恰似你寄来的诗集,认领我整个夜晚时光。每个文字一动不动,凝视着我,不远离,不靠近,默默去掉心上的门闩。

坐在诗集深处,如走在幽深的森林路上,听见:鸟喊出山名,树叶传播月光的烦心事,风揭开每一处隐私。我也听到体内的雪被拧出了水。

这异质的名词哦。是认领我的雨水,还是这拧绞我的诗句?体内咔咔摩擦的关节声,把我从深处喊回来。我一直等待一场高分贝的暴风雨,认领的悲壮!挣扎的悲壮!返回的悲壮!

我被认领又被遣回,怀抱着每一滴水。这个夜晚,体内名词再次决堤,一直向前流,我,成为雨水之前,被夜色承认,被乌云认领。

外 套

这朴素的外套。

清风的,淡然的……

这是不是外套?不知这是怎样的外套。

喊我小雪花吧,或者夜色。我表情已经失控。

迷茫的,不知所措的——

我是跟随你,还是决然离开你?突然惶恐起来。沿着鹰的路线飞翔,又返回,又飞回去。还是披在你的身上好。

搭在你的肩上,前路布满暮色,世间像是安装了螺旋桨,飞翔起来。我随着你飞。我有清泉隐世的意识。

不会私自跑到你的前面。前面有什么?我不想探路。我,不想探路。

一直向前飞,被风吹得丰满的外套,神经生疼。你没有丝毫察觉,外套要自爆了吗?清晰可见了吧。

根据一大块沙子,认识了自己。根据一脉清泉,认识了自己。

清晰可见你的表情——漂泊。

我是一只被风撑得变形的外套。

我照看自己的扭曲,所以,我是畸形的。

我有自愈能力,畸形度数低,所以,我负担得起治疗费用。

所以,你无论如何飞,无论是否将我披在身上,搭在肩上。

我仍然是变形的。

没有人注意一件外套低声发出的言语,那一刻庆幸我微小,我糊涂,我是被移来移去的纽扣。

风速小了,它扶住我身体,从你身上剥离,从高空摇摇晃晃跌落。你在居高临下地指点——

钻到大海里去,或者冰雪下面,永远不返回。要么被什么接住,比如一棵树,比如屋顶的秋千,比如暖洋洋的符号。

我站起来了。觉得有点清爽,完成对表情的掌控。

说到飘下的雪花,天空,和它的一只鹰,逐渐穿上了雪衣。给自己安装上马达,学着鹰,一直飞下去。给天空泼上月光,一直蓝下去。

为什么我没有被风吹破呢?

是的,那不是飞翔,而是着陆。

我是一只搭在自己肩上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