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记

作者: 西域砍柴

沙河望春

那一年,乡村的舞龙少年

过了梨园河

泥沙太沉,他手里的禅杖,尚不能够

成为定水神针,但浪花卷起了码头

他平安上岸

又一年,正月十五,雪打灯

舞龙少年,已经把人生的经书

读到了成年这一页

到了阳春,我来了。在沙河

春天其实是一路梨花

有道是:蝶衔红蕊蜂衔粉

我看见舞龙少年,骑着白马,过沙河

昭武故地

月氏是有王冠的部落

月氏还有美玉,和唱歌的百灵鸟

他们逐黑河水草,逐一路向北的天鹅

他们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用于和大自然的沟通

其间,必有一条线索

史学家绷紧神经,这是探索诸位王侯的

一个切入口

我更愿从泥土的角度

来注释游弋在黑河心脏里的群体

他们关爱花草和牛羊,胜过了季节

不发芽的泥土,是玉

会唱歌的流水,叫暖泉

以此分界,我知晓月氏部落的王冠

是一座活在人间的雪峰

骆驼城

甘州府城快马,报:压低人间的沙尘

在瓮城外,掩面而逃

平沙落雁,密不透风的杨树林后

是托举黑河的骆驼城

驼峰高耸,大地显露的肩背

一侧是平湖稻香,一侧是剑气干云

正南角墩,狼烟报信。太守段业披甲而立

这尊河西走廊的门神

北凉江山的咆哮,化为波澜不惊的弱水

提剑击鼓,有十里胆寒,结成了六月雪

齐整的骏马列阵。烈日落为城楼的华盖

闻讯而逃的骑手,据说过苇荡

都有穿心箭矢,遮天蔽日

据说他们立在马营河对岸

保留了逃生的一艘木船

快马报,此刻春色渐深,高柳沙汀间

紫燕衔泥,穿过曲巷

白鸥冲雨,过了横塘

羊蹄鼓城

沙丘堆上,一片灰陶片和碎瓷

有回旋的千里蹄铃

有笔直狼烟,有猎猎烽火

羊蹄击鼓,一场空城计

赵家疙瘩的半圆形瓮城

有了合围的态势

其实远在烽火之外,这座商贸之都

依然积纳了角楼上最早的长安月

回字型城廓,生敦厚,生风水

羊蹄鼓城正中开门迎客

杨柳葱茏,丝路上商贾的驼队

通关文牒递过了红崖子

石榴新鲜,葡萄新鲜,粟特人的弦子

把西域远来的胡旋舞,弹了三遍

集市开张,他们袖手交谈,等价交换

就像把灵魂的院门,打开在天地之间

羊蹄鼓城,像一座隐秘花园

三个月的慢时光,用水色,为远来

和赶赴长安的各色方言,嘘寒问暖

许三湾

西去肃州道的咽喉处,守御高台的千户所

有些剑拔弩张。去年的一册简牍里说

寨堡的灵魂里,血色苍茫

风声有些紧。许三湾的马面上,千总的坐骑

一匹黄骠马上了道

众军士一脸威严,西风吹卷旌旗

从垛口的一边,把孤城落日,迎送得更加遥远

有人走马射箭,有人打铁,从火绳巷口

你听到赵猛和蔚多君的铜印,用了蝇头小篆

字体微细,但裹了苍凉的风寒

有人在调防令上落款,阳春三月,不见日暖

有人架火民窑,一个个月光充盈的青花瓷

有了黑河逆流而上的火色

有人推开临街的百叶窗,一根错银带钩

擦拭了家书里满腔的愁怨

肃州道远,马蹄声咽。城池就如同

一枚锈迹斑斑的纽扣

黄土筑墙,光阴僵滞,也有舒卷

砾石封土,烽烟弥漫,不可畏寒

有人走进暮色,细碎的红柳花,将开未开

一河的水浪,拎起打湿的裤脚,上了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