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忘形写意

作者: 刘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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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使用胶卷拍摄的年代,相机显示拍满后,可能还有一两张剩余,王泽民不想浪费,在废片儿中找机会拍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久而久之,王泽民感觉到了一种不同的状态。冲洗胶片,别人以为是废片,要剪。王泽民制止了,这可是他的作品!

对王泽民的印象是“漫画”式的。经常在一些会议、仪式或活动上见到他,拿着相机,穿深色衣服、深色仔裤,戴深色帽子。摄影师着深色是有道理的,不太引人注意。

王泽民走路也静悄悄的,静中带有某种独有的节奏,让人想起Tango。很难想象他走路拖泥带水,或对设备手忙脚乱的样子。在任何一个活动场所,他站在你旁边,你一转头,他已经在舞台正对面去了。多年来做机务养成的习惯:每一个动作,准确、到位,所有的行动,预判、印证。

伊尔-18过站,王泽民在机坪准备就绪,拎着一串由航空大队自行焊接的金属轮挡,朝着飞机的方向——不管寒冬还是酷暑——大步走去,“当——当——当——”,驾驶舱里的飞行员听见这几声,就知道机务兄弟已就位。

放好轮挡、锥桶,王泽民开始绕着飞机,这看看,那听听。他把手搭在桨叶上,用力,螺旋桨的叶片哗啦啦转动起来。北风呼呼地吹着,隔着帽子,也能听到清晰、匀称的哒哒声,涡桨发动机的叶片联结着轴承,伸向银灰色的引擎罩内部,组成复杂机械——引擎。王泽民初步判断:发动机工作正常。

按下锁扣,啪——引擎检修舱盖弹起,伊尔-18的“心脏要害”显现出来:线路和管道,简洁富有秩序,在发动机罩有限的空间里蜿蜒。这种美带给机械一种力量。

王泽民对工业设计的简洁之美尤其钟爱,看着金属管路笔直、弯曲的线条,维护它的清洁与秩序。作为机务,绕行观察飞机,看一看,摸一摸,就像一位老大夫,指腹触碰,飞机蒙皮都像有了生命与弹性,冰冷的金属组合出速度与热望。望、闻、问、切,他的每一个动作和停顿,都透露着对庞大机械的关切,这些动作连同叹息与琢磨都对它的健康运转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王泽民重复着这些动作。机务维修,强调规章与秩序的工作,它的寂静无声,对他后来的摄影作品影响巨大。

20世纪80年代,飞机在中国还不是大众交通工具,铁鸟也能直插云霄,代表着一系列顶尖的工业成就,上天、落地,给一小部分人带来新鲜。他们的工作专业,细分,充满术语,和普通人没法聊。飞机、飞行、修飞机,都不是寻常的话题,专业门槛让航空圈迅速形成。几十年里,体制改革,新鲜感流逝,新机型从一问世就面临着被取代的命运。先进的工业带来的是永恒的失落。

别人做示范,王泽民在一旁看,眼睛先学。眼睛学会了,出手不凡。机务需要面对很多细节,螺丝的保险往哪个方向缠,拴好后固定在哪里;机务的工具箱,每一次开关,有哪些工具,都要一件一件数清楚,不能多,也不能少。机务维修大队的老师傅们很快就发现——这小子聪明。

一条影像的线索将王泽民的生活与艺术连接起来。

2024年秋天,与王泽民约在北京东四环摄影展的展厅见面。有几幅作品是首次展出。一位女士在王泽民的作品间来回观看,有几幅作品色彩饱和度很高。这位女士在这些色彩中漫步,时不时摘掉眼镜凑近了看,然后再退几步。

摄影师用取景框找寻、发现、截取一个个局部,王泽民在取景框里发现了另一个具象的、抽象的、宁静的世界,才有了色彩和线条的狂欢。

摄影是一个发现的过程,心里有,眼睛才能看见,才能处处皆有发现。

但对眼睛的训练只是很平常的一种生活,真正要改变的是人的内心,只有内心富足了,才能拥有一双看到不一样世界的眼睛。

王泽民说,艺术是一种状态,一种个人综合吸收、学习、思考形成的状态。

王泽民从西方绘画中学习。他在席勒简洁的线条里感受一根根线条所表现的肌肉,甚至最细微的情绪;他感受着毕加索空间维度的冲击;他沉浸在古典的哲学思想里。

王泽民天性安静,他在东方古老的“道”文化里汲取力量。他的影像里始终有一种灵动和优雅的力量。

王泽民认为,艺术,只能探索,只能表达自己各种真实的感受,用真心交流。人永远受到大自然的启发,人永远离不开自然。

王泽民说,心灵对大自然有了感应,感受到了,就能观察到。艺术是一种状态,她感触了你,就是一种完整。只要是自然的、真实的表达,瑕疵和不完美都会在内心的感应下变得好看。

有一张照片,曲折绵长的大河闪着白光。王泽民给它取名《易逝》。那是一次从北京到锡林浩特飞行途中,河流、太阳与飞机,像一道闪电,三者发生了关系:飞机的高度、速度,与河湾和太阳的角度,一切刚刚好——在河湾反光处,如同神明的提示,王泽民端起相机,等待,对着飞机机腹下方迤逦的河道,肯定会有的,肯定会再有的,王泽民等待下一个河湾反射阳光,王泽民就等到了这幅作品:《易逝》。

影像的世界里有声音吗?

有引擎的轰鸣吗?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有一阵阵轻柔的风声?

影像的力量可以让嘈杂的世界刹那间安静。

王泽民在他的作品《荷》里,拍出花茎的摇动,从安静的画面上能感受到一阵风,荷塘沙沙响。王泽民对荷花有一种偏爱,喜欢荷花的生命状态:不娇艳,不过分动人,自顾自安逸地绽放。

王泽民拍摄了慢车运行的飞机发动机,透过发动机叶片的形态、色彩、线条、布局构成了发动机的“眼睛”,这只蓝色的眼睛仿佛让人听见了龙的低吟,或是尚未爆发的猛兽在酝酿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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