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座谈会上的年轻人
作者: 赵春雨从英语屡次不及格的“偏科生”到全球人形机器人领域的领跑者,宇树科技创始人王兴兴的创业故事充满反差。
这位90后技术极客,用十年时间将一家专注四足机器人的小众公司,打造成估值超10亿元的行业标杆。其产品登上春晚、亚运会舞台,并销往全球科研机构与AI公司。
他的成功密码是什么?是极致的专注与对成本的深刻理解。
逆袭
1990年出生的王兴兴,从小便展现出对技术的狂热。
幼儿园时,他用彩色蜡笔在纸上画出一只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到让父母误以为是描摹作品—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动手创造”的魔力;小学三年级,他用攒下的零花钱买来小电机和齿轮,把玩具车改装成能自动绕开障碍的“智能小车”,虽然电路裸露、外壳歪斜,但成功运转的那一刻,他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
那些年,央视纪录片《动物世界》和《探索发现》是他的“电子保姆”,屏幕上猎豹奔跑时肌肉的收缩、螳螂捕食时关节的联动,在他眼里都是精密的机械艺术。
然而,这个痴迷技术的男孩很快发现,自己与标准化教育格格不入。
初中物理课上,他偷偷拆解实验室的电动机被罚站;高中英语考试连续挂科,班主任无奈地劝他“把心思放回课本”。2008年高考,他勉强考入浙江理工大学机械专业,却在入学第一天就对着满教室的理论公式发呆—“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和我做的机器人有什么关系?”
当然,偏科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王兴兴也不例外,考研就是他人生第一个重大挫折。
2013年,他以专业总分第一的成绩报考浙江大学机械工程专业,却因英语单科未达分数线被拒之门外。
调剂到上海大学后,王兴兴依旧沉迷于动手,“我的价值不在分数上,而在动手能力”。读研时,导师安排他参与液压机器人项目,但实验室的经费只够买二手零件。“液压系统太笨重,根本不适合做灵巧的机器人。”
他对着生锈的油缸摇头,转身便从淘宝买来几台工业电机,决定自己造一只“更聪明的机器狗”。
没有团队、没有预算,他白天泡在实验室焊接电路板,晚上蜷缩在宿舍编写控制算法,甚至用3D打印机自制齿轮箱。

三个月后,一台银灰色四足机器人踉跄着走出工作台—它能小跑、侧移,还能在被踢倒后自主翻身,研发成本仅1.2万元。王兴兴给这个“孩子”取名XDog,并带着它参加了上海机器人设计大赛。比赛现场,当MIT毕业的评委看到这台完全由学生独立开发的机器狗完成复杂地形穿越时,忍不住追问:“你们团队用了多久?”他挠挠头回答:“就我一个人,半年。”
这场比赛让XDog斩获二等奖,也改变了王兴兴的命运轨迹。
创业
2015年春天,一段XDog后空翻的视频在B站疯传,播放量突破百万次。北京一位投资人连夜飞抵上海,在大学城咖啡馆里递给王兴兴一张银行卡:“里面有200万元,你拿去创业。”王兴兴握着那张轻飘飘的卡片,手心沁出冷汗—他从未见过真正的商业计划书,更不懂股权分配。对方却摆摆手:“条款你随便填,我相信你。”
这笔“连协议都没签”的天使投资,成了宇树科技的启动资金。
创业初期远比想象的要艰难。
2016年,王兴兴在杭州的一个工业园区租下第一间工作室,他当时连“公司架构”这个词都说不利索。他既是CEO又是CTO,白天跑供应商谈电机定制,晚上调试机器狗的防水性能。

“最窘迫时,公司账户只剩17万元,连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但我相信这是一条艰难但有差异化的路径:自研核心部件。从电机、3D激光雷达到锂电池包,宇树可以逐步实现全产业链闭环。”王兴兴回忆道。
首款产品“Laikago”量产前夕,团队发现批量采购的减速器精度不达标,他直接买来三十台二手电钻,带着工程师手工打磨齿轮,连续三天只睡4小时。这款售价3万元的机器狗上市后,迅速进入哈佛等顶尖高校实验室。但王兴兴很快遭遇现实重击—海外客户抱怨产品外观“像蟑螂”,国内投资人嫌弃赛道太小。
转机出现在2017年深秋。波士顿动力发布新版Spot机器狗视频,全网热议中,王兴兴默默将Laikago的海外售价降至1.5万美元—不到对手的十分之一。他在产品介绍页加粗一行字:“我们不做科幻玩具,只造用得起的机器人。”
性价比策略奏效了。
德国弗劳恩霍夫研究所一口气订购20台,日本早稻田大学把Laikago编入教材,而真正让宇树出圈的,是2021年春晚—六台机器狗伴着音乐跳起《茉莉花》,直播弹幕瞬间被“中国版波士顿动力”刷屏。
他接到春晚邀约时,距离录制只剩两周,现有型号的舞蹈动作精度不够。于是王兴兴带着团队吃住在实验室,重写整套运动控制算法,给每台机器狗加装陀螺仪。最后一次彩排前夜,负责编舞的导演看着满地散落的螺丝和电线,忍不住嘀咕:“你们这东西真能上台?”
王兴兴没说话,蹲在地上挨个检查关节扭矩。当六台机器狗在直播中踩准鼓点时,他在后台角落红了眼眶—这不是一场表演,而是对他十年坚持的证明。
演出完美,机器狗成功了,王兴兴的坚持被看见了。
内核
王兴兴的商业逻辑简单却犀利:“不赚钱就不做。”
他拒绝盲目追求技术炫酷,而是将成本控制列为最高KPI。例如,机器狗外壳采用防摔海绵替代塑料,成本降低90%以上;电机驱动器自研后,功耗下降30%。至2023年,宇树累计融资超10亿元,成为全球四足机器人出货量最大的公司。
而当年,宇树科技突然转向人形机器人赛道,仅用3名全职员工、6个月时间便推出首款原型机H1。面对外界“机器狗强行站立”的质疑,王兴兴直言:“控制算法和硬件设计本就是相通的,人也是从四足进化而来。”
他表示,最初并不看好该方向,但AI技术的爆发让他改变了想法:“ChatGPT出现前,AI控制机器人的尝试已初见成效,技术进步远超预期。”
从产品端可以看出,宇树的开发策略充满实用主义。首款产品H1舍弃外壳,套上廉价海绵防摔衣,售价高达9万美元,却因“耐摔、低成本”迅速打开市场。2024年发布的G1机型进一步优化,不仅实现后空翻,还配备自研三指灵巧手,高性能版售价仅9.9万元。“商业逻辑是必须赚钱,成本控制是我们的核心KPI。”王兴兴强调。
降本不能靠量产幻觉,设计才是根本,这也是宇树的生存法则。
从2015年自研电机驱动器起步,宇树逐步实现电机、锂电池、3D激光雷达等核心部件的全自研,并拥有独立工厂。他举例:“早年做双足机器人时,总成本仅200元,这种极致的成本意识刻在基因里。”在他看来,优化结构、材料替代比盲目追求规模更有效,“塑料外壳摔几次就坏,我们一件防摔衣成本不到外壳的1%。”
对于人形机器人的终极形态,王兴兴持开放态度:“当前形态只是迎合社会共识,真正重要的是通用智能。”他认为,AI与机器人的结合仍处于早期阶段,“硬件门槛高、人才稀缺,技术方案尚未跑通。”但他预测,未来3~5年或将迎来临界点:“当机器人能完成人类所有任务,甚至超越人类时,形态反而不重要了。”
这位自诩“对智能充满信仰”的创业者,正以工程师的务实与极客的狂热,在机器人赛道上书写新的规则。正如他所言:“只要足够专注,我不信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或许,这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正是中国硬科技突围的关键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