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特:城市的新维度
作者:胡泳最近,围绕国家大剧院又起争端,舟山拆毁定海古城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有关建筑与城市规划的话题引人注目。放眼现实,你也许会观察到两种互相矛盾的现象:大多数城市都是丑陋的,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丑陋,然而这种自然景观和公共空间的庸俗化却好像拥有巨大的活力。这种观察可能会使心中仍存美感的人感到失败的绝望。似乎没有一种设计改良能够有力地对抗粗俗的商业化、民众的无动于衷和危险的长官意志的合击,正是在它们的合击之下,公共空间一点点趋于解体。
为什么我们要关注建筑和城市规划问题?这重要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城市结构和空间组合将会深刻地影响我们享受经济机会和公共服务的权利、公共对话的性质和内容、文化活动的形式、权力的实施以及由表及里的日常生活体验。
在我们对现实中的建筑与城市不满乃至愤懑的同时,另一场大规模的、难以阻止的变化正在发生:在一个计算和电信无所不在的世界里,软件对人类生存方式的控制不断增强,比特的运用不断普及,未来的城市日益成为一个数字化的空间。
我对建筑与城市规划是个外行,但我对这样两个问题怀有浓厚的兴趣:未来信息时代的城市是什么样的?构成城市肌理的建筑又以怎样的面貌呈现?在范海燕和我刚刚完成的一部译作《比特之城——空间·场所·信息高速公路》(三联书店出版)中,著者威廉·米切尔断定,在信息时代,城市的概念受到了挑战,而且最终必会重新定义。“计算机网络像街道系统一样成为都市生活的根本。内存容量和屏幕空间成为宝贵的、受欢迎的房地产。大多数经济、社会、政治和文化活动转移到了电脑化空间。其结果是,我们必须在根本上重新系统阐释我们所熟知的城市设计问题。”
“比特之城”的提法本身就很有意思,它预示着网络可以从城市的角度去理解,我们可以把网络比作城市。米切尔显然是这么做的。他还在书的开头称自己是一个电子浪荡客(flaneur),令人想起波德莱尔和本雅明笔下的巴黎流浪汉:他们终日在大街上游荡,观察这座伟大城市的生活,并在这一过程中使自己成为展品。当然,与他们不同,米切尔是穿行在代码和逻辑关系构成的网络之中。
米切尔动用这个词不会是偶然的,他显然洞察到在网络中游荡和在城市中闲逛的人之间的关联性。“电脑化空间”(cyberspace)一词的首创者是一位生活在加拿大的年轻美裔科幻小说家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1982年的某一天,吉布森在温哥华的一条娱乐街上闲逛。街道两旁有许多电子游艺厅。看到厅里孩子们在电子屏幕前聚精会神打游戏的情景,吉布森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他们高度紧张的姿势中,我能体会到这些孩子有多么入迷。似乎存在某种循环:光子由屏幕激射而出进入孩子们的眼睛,神经元在他们的体内游荡,而电子则在游戏中到处运动。这些孩子显然相信游戏机所投射的空问的存在。”
这一景象在吉布森脑子里盘桓不去。他不懂计算机,也没怎么玩过电子游戏,但他见过许多计算机迷和游戏狂。他发现,几乎所有沉溺于计算机游戏的人最后都不能自拔,把想象的游戏空间视作真实的存在。“他们开始相信,屏幕之中另有一个真实的空间,这一空间人们看不到,但知道它就在那里。”
吉布森把这一空间命名为cybers-pace,并把它作为他的小说的背景。在这些小说中,cyberspace是一个由电脑生成的空间,故事人物只要插上电源即可进入,有时甚至在他们的脑中植入插座,以便接通电极。当他们到达这一空间后,能够看见巨大的三维信息库。cyberspace就是电子数据库所居住的那个飘忽不定的空间。用吉布森的原话说,该空间具有“难以想象的复杂性”,“在头脑的非空间中有一簇簇灯火闪烁,那是一组组数据结合在一起。像城市的灯火一样,渐行渐远……”(笔者译)
城市的意象是一种隐喻,由于科幻小说的影响,由于计算机的内在架构,以及当代都市体验发生在越来越虚拟化的场所这样的因素,很多人把网络看作一所城市。隐喻代表着一种有记忆、有感情的认知,城市与网络之间的确有结构上的相似性。
网络好比摆在我们面前的城建用地,邀请我们设计和建造比特之城。城市和组成城市的建筑并不是一种中性的东西,它们回答了人应该“如何生活”的问题。所以,作为城市居民,我们必须关注我们所居住的城市。我很高兴地看到前些时候《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报道,讲到广东佛山市人大代表为保护本地的水环境不受破坏,向省环保局进行质询。我由衷地希望,这种自治意识能够反映到中国的网络社区建设中。因为,在21世纪我们将不仅居住在由钢筋混凝土构造的“现实”城市中,同时也栖身于由数字通信网络组建的“软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