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116)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莫幼群 孙定邦 施武 江红)

认养与认养权

文 莫幼群

套用流行句式,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认养”的年代。你瞧,大英图书馆已经把认养的范围,从生命体扩展到非生命体了。大英图书馆藏书量达1.5亿册,但每年有8000册图书发霉或被虫蛀,而维护这些“宝贝”需要大量经费,为此馆方推出“认养图书”活动。认养者出资15英镑,便可成为一本书的认养者,他的名字会烫印在书的封面上并获得一张认养证书。

认养孤儿、认养失学儿童早已有之,后来又听说认养熊猫、认养白鳍豚、认养老虎的,再后来发展到认养银杏等古树。现在大英图书馆的认养活动的确很“另类”,也很有创意。15英镑非常普通的家庭也出得起,而一个普通家庭能在堂堂大英图书馆认养一本书,是很可以自豪的。如果这家有正在读书的孩子,对孩子的教育意义也是挺大的,抵得上“智力投资”了。

不知大英图书馆还要对认养者承担什么义务。动物园要经常向认养者汇报熊猫或老虎的生长发育情况,图书馆需不需要汇报图书的保管和借阅情况呢?可能不会,否则工作量也太大了。

大英图书馆的“文化金点子”值得推广。我所在城市的博物馆里,藏有一位现代著名女画家的油画,由于环境较差,加上经费短缺,很多油画因保管不善而发霉或变形。此事传出后,还曾引起不小的“民愤”。如果博物馆也采取认养油画的活动,哪怕是让几个人共同认养一幅,也会筹集不少经费吧。

再比如说,古建筑的维护耗资很大,不妨也采取认养的方式。就拿长城来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谁出××元,谁就可以认养长城上的一块砖。价格应定低些,让大多数人都能承受得起。这样倒能真正做到人人“心中有长城”了。

从人性的角度分析,“认养”折射出人的占有欲,但这是一种虚幻的“占有”。因为对认养的动物或书籍等东西,你没有所有权,也没有使用权,甚至没有冠名权,你总不能叫“张三牌熊猫”、“李四牌《莎士比亚诗集》”吧。你惟一的权利可能就是“炫耀权”,你尽可以对别人说:“我在大英图书馆里收养了一本书,我像关心儿子一样关心着它。”

连图书都认养了,人们接下来将认养什么呢?

几十年后,一位未来的读者来到大英图书馆,他站在马克思当年站过的地方,翻开书本,看到认养者的姓名并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他或许会说:“那个时候多么有趣啊!”

高考作文文

文 孙定邦

图 谢峰

每年的高考作文题都会成为一个热点事件,今年也不例外。出题者给出4个图形,4个图形都各有特点,就此让学生们论述: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就会有自己的结论,生活的答案是丰富多彩的云云。

我知道考生们都受过训练,可以写出800字的议论文,但我面对这个题目一行字也写不出来,因为我知道这篇文章要推导出来的是一个真理,或者说是一个常识,它不言自明,你要做的就是写出一堆废话。

当然,根据这个题目写出的好文章也有,高考结束第二天,网上就有一篇“作文”解释那4个图形:“那个圆圈是网易,刚刚上市肥得慌……要说三角是珠峰,老榕赔得心发慌……半个圆圈是搜孤,东方要升红太阳……还有一个四不像,CNNIC逞豪强,网站阴谋搞得好,评选结果泡汤……”

如此妙文是高考试卷中看不到的,孩子们自由表达的能力被阉割了,等他们上了大学才有可能恢复。而另一些人永远恢复不了,他们今后如果从事文字工作,能做的只是一遍遍阐释真理,重述常识。

20年前,曾有一篇宏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如今看来,这个题目同样是个不言自明的道理,可在当时,写出这样的文章发表这样的文章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件。

20年后,我们好像已经懒得听真理了,我们实用地“解构”,比如另一篇“2000年高考作文搞笑版”,题目就叫“答案是丰富多彩的”,作者采用问答形式,“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答案是丰富多彩的。我喜欢林青霞的端庄、关之琳的冷艳、麦当娜的风骚、张曼玉的耐看……”“请谈一下你的爱情观。”“答案是丰富多彩的,传统的恋爱要体会,新潮的情爱不掉队,情人多点儿不嫌累,一夜的激情敢沉醉,手头紧时讲实惠,手头宽裕胡乱睡。”

好,这就是如今风行的好文章了。没谁关心真理,大家一起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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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股生在萨特的位子上文

文 施武

来自书里的印象:法国这地方有思想的人都整天在咖啡馆里坐着,小说哲学之类的东西都是在这儿生出来的。那位自称对这种地方退避三舍的玛格丽特•杜拉,也一数就数出一串咖啡馆的名字,“塔布”、“四季”、“两个烟蒂”、“花神”,都是些著名人的著名去处。好热闹的萨特和他那永不分手永不同居的波伏娃,天天约着去个咖啡馆相聚,就连波伏娃给萨特再找个年轻的也往那儿带。

在巴黎坐咖啡馆,肯定是一等一的雅事。不同于泡吧。泡吧多俗,那是累了一天的人的咖啡馆,月明风高,黑灯瞎火,里面是酒气烘烘,高声大嗓,狂歌醉物。北京三联书店的酒吧倒不算这种,那儿也是谈书论道的人爱光顾的地方,小型的讨论会啊,读书版的记者采访学者啊,作者向编辑交书稿啊,有点像巴黎出思想的咖啡馆。但它是三联书店的一部分,是整个书店的一个角,进去之后总觉得是走进了三联的一间休息室,或者招待室。

我忘了从哪儿听来的一个故事,说一个老头是教电影理论的,他年复一年地在课堂上大声发问:连美国电影史上都不提的《魂断蓝桥》在我们这儿怎么就那么高的地位?怎么了?美国电影史不提,就不许我们提?对,那是人家美国的电影,当然应该以人家的说法为准。虽然我也没觉得它好到哪儿去,可谁让他放出国让我们看着了呢。我们花钱买了票去看,就应该有权利说出我们的看法。当然,那位老头也没什么错,他看不得一个东西被学走了样,就是个原教旨主义。

宗教上的原教旨主义怎么样,那是世界观的问题,谁也替不了谁。其他方面的原教旨主义就叫耽误事。这就说回到咖啡馆了。对北京的咖啡馆怎么也看不上眼的S兄,带着我这个头一次去巴黎的文盲(一个法文词也不懂)满巴黎地走。正说着咖啡馆呢,赶上一对同性恋人卿卿我我的,他又不满了,说戴单只耳环是同性恋的标志,北京一些人瞎赶时髦不是同性恋也来个单只耳环。我听了好几天这种原教旨主义的指责真听腻了,加上也走累了,要求在路边的咖啡馆歇会儿。路边挺好,S坚持要进屋上楼。坐定之后,他说,你的屁股坐在萨特的位子上。可是我累了,也渴了,这会儿我只想喝杯花茶、绿茶、乌龙茶。可惜,萨特这儿没有。二气之下,我说,戴单耳环怎么了?我们就不当这是同性恋。我们戴,就按我们的解释。

喜欢卡尔维诺的理由江红

江红

像我这样一个乱读书不求甚解的小女人为什么喜欢卡尔维诺?

他是作家中的美男子。对不起,我很讨厌某些文人,尤其是长得猥琐,还写《废都》的贾平凹式的文人;是靓仔而自恋,则更糟糕,男人自恋,有两个结果:不是永远长不大,就是青春期过长。可看到了卡尔维诺,简直狂喜!对了,作家长成这样——几乎是一个男文人相貌的最好出路。卡尔维诺的头颅长得像块圆圆的大石头,十分饱满,高敞的额头上皱纹雕刻得又深又长,像某种有光泽的海螺。眼神和唇部及微张的鼻孔都有掩不去的笑意,是一种戏谑的温情。卡长得很纯正可爱,他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采:好像在闪光灯下略微一现身,即刻将消失的神态,微带歉意。完全是童话中人。yahoo里将他的作品列在FolkandFairyTales一类也不无道理。你看到这张脸就相信他会有好故事告诉你,而且,我相信他住在意大利的城堡里,没有空调的夏天也很凉快,所以他偶尔出来转一转,赶快回家了。

出生在天平座的卡尔维诺,内心的平衡能力很强,他像树上的男爵一样有一种超然在上的视角,这在以偏执狭隘见长的文人堆里也是不多见的。我相信他决不会跟人吵架,给别人添乱,给自己跌份。“因为在出版社工作,我花在别人的书上的时间比自己的书多得多,我并不介意:任何消耗在有益于以文明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的事务上的情力都是适得其所的。”卡在自传中如是说。这种心平气和令我敬仰。没在出版社干过的人很难理解卡这种心态有什么不凡。只有当你每天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稿(很多是垃圾),好歹要把其中的一些收拾得像模像样,而恨不能干脆自己写一本算了的时候,你才会感动于卡尔维诺的宽宏气度。

卡尔维诺喜欢隐形的快感,“当我所在的环境让我自以为是隐形人时,我觉得无比自在”。他的曾经存在对这个文人奔跑过甚的世界是一个嘲讽。他的想法是:“我认为作者一旦曝光,损失不小。以前真正受欢迎的作家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是谁、长什么样子,他们只是书皮上的一个名字,而这一点使他们拥有非比寻常的魅力。”“我觉得对一个作家而言理想境界应该是,接近无名,如此,作家的至高威信才得以远播。这个作家不露面,不现身,但他呈现的那个世界占满整个画面。像莎士比亚。今天,作家愈想越俎代疱,他所呈现的那个世界就愈空洞,作者亦被淘空,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看卡尔维诺初抵扭约的日记,关于“女人”,他有一行字:很迷人的少之又少,多是小姿产阶级。转啊,转啊,都灵。太妙了。他骂了我们,我很痛快!尤其是“转啊,转啊,都灵!”把长袖善舞的姿态都描出来了。对女文人是个绝妙忠告:转什么转?多滑稽。

他喜欢唐人街的波波餐厅的中国菜,夸它顶呱呱。

瞧,我还无力品评他的作品呢,就凭以上几点,可看出他是最不像文人的文人,所以他的小说俗人要当神话来读,那是一个凡俗不可企及的世界,这就是为什么他已悄然遁去,我们却满世纪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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