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报道:山不一定时时都钟爱我们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郦毅 王石 彭学运 郦毅)
总指挥王勇峰正通过报话机与搜寻队员联系(侯德强 摄)
山难季节
5月21日,作为攀登玉珠峰北京遇险队员中唯一的生还者,22岁的张宇从青海回到北京。由于在爬回突击营地的过程中四肢冻伤,张宇将失去9根手指和全部脚趾。但是与永远留在玉珠峰脚下的5名遇难山友相比,张宇是幸运者。
“我能活着回来纯属侥幸,”坐在北京304医院的病床上,张宇回忆起山难的细节,发现灾难其实早已在不经意间注定。
5月10日上午8时,包括张宇在内的北京K2登山队的7名队员,开始从突击营地向海拔6178米的玉珠峰顶峰冲击。途中,有登山经验的刘雪鹏陪同高山反应严重的老高下撤,不久,仅剩的一位向导小董也同要求退出的一男一女下撤。剩下的张宇、王海亮、宾宇丹和刚刚赶上来的任玉昆,全无登山经验的四人结组继续攀登。
下午两点,开始起风,张宇四人在对讲机中接到刘雪鹏要求下撤的请求,由于意见分歧,四个人争论了半小时。“风越来越大,像剥鸡蛋壳一样将5900米左右冰坡上的雪一路剥完,露出亮冰面。”后来,宾宇丹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
勉强到6000米处,决定放弃,拍了照片转身下撤时,四人突然滑坠了200多米,最下面的王海亮头部受重伤,张宇和任玉昆守着他,宾宇丹回突击营地求救。
但是,不到一个小时就下撤到突击营一地的宾宇丹发现,除了一个负责联络的女队员,其余队员已经下山,“本来就是体力差下来的,救援根本谈不上,”张宇和任玉昆只好自己下撤。下冰坡时,任玉昆也许是太累了,居然坐着往下滑,一阵风吹过,老任不见了。“风雪更大,能见度不足两米,迷路了,手冻坏了,”张宇在背风处挖了个雪洞过夜,“天亮了,继续走,很快就变成了爬。”11日10时,守在突击营地的刘雪鹏看见爬回来的张宇,“他十指发黑,流着水,但是活着”。
张宇和其他撤回到格尔木的北京K2登山队的幸存者得知,王海亮和任玉昆的尸体已经找到,另一支攀登玉珠峰的广东队中也有3名队员遇难。
与此同时,珠峰连续发生四起事故:西夏邦马台湾队一人因高山病丧生;卓奥友队两人失踪,瑞士登山队中波兰籍队员在海拔8400米处被大风吹下山脊;单人挑战珠峰的黑龙江人阎庚华在到达8000米处因为风雪太大曾被迫放弃冲顶,但旋即又不顾大本营的劝告执意再次发起冲击,从5月21日起一直失去联系。
5月,一年中攀登雪山的最佳季节,山难的消息不断传来,互联网上有关探险论坛上讨论热烈,除了从幸存者不尽完整的叙述中揣测灾难原因,网友们更多表达了对死者的哀悼。
有人遇难有人攀登
就像网友“岩石″在网上帖子中说的,玉珠峰一直被当做一座“容易的山″,是登山爱好者初次学习攀登雪山的最佳选择:在南坡获得高海拔地区的登山经历,在北坡学习技术和登山战术。实际上,在玉珠峰出现这样大的山难让专业和有经验的业余登山人士颇感意外。
“北京K2队9名队员中只有两名有登山经验,广东队5人中只有一位专业人员,别人都是第一次登雪山″,北大山鹰队队长李准和队员岳斌作为北京山美队队员,五一期间曾在玉珠峰与遇险队擦肩而过,他们把出事原因归结为“专业人员太少″和“组织不严密、大意″,“有山友戏称玉珠峰只要拿着两个凉馒头就上去了,但没有一座山峰可以轻视,也许这种大意是出事的根源。”李准说,“在6000米高度上,只剩四个没有经验的新队员组织攀登,天气变坏,登顶的队员又不听老队员下撤的请求,这些都是明显的错误。″
李准和岳斌在得出“玉珠峰山难本来是可以避免的″结论同时,承认登山本身孕育着风险,“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是攀登的乐趣,一面是受苦甚至伤亡,你不可能只选前者,“何况登山的乐趣就在每一次看似重复的过程中,经历并挑战各种可能抗拒或不可能抗拒的阻碍”。
事实说明,人们正在学会平静的对待山难,为山而死的人在人们眼中不再是没有价值的,相反,人们尊敬而且怀念他们
“熟练的技术,精良的装备,坚强的意志,丰富的经验,充沛的精力,只能延展自己安全的界限,因为没有绝对安全的山峰。”网友“岩石”显然也是一位有丰富登山经验的山友,他写道,“一切事实向人们说明,应重视每一次的攀登,哪怕是再简单的地方。我们倾注了金钱、时间和极大的热情去爱山,但就像它所表露的冷酷外表一样,山并不一定时时都钟爱我们。”
“但山难不会让登山者却步,″岳斌说,“仅五一期间前去玉珠峰的登山队就有五六支,珠峰更是云集了十余支专业及业余的登山队。北京绿野自助户外活动网站负责人王寅告诉记者,目前在北京经常组织野外活动和户外探险的组织有十几家,临时组织的小团体更多,深圳、上海、成都、西安地等都有类似的组织。尝试探险正在成为不安于城市安逸生活的人们乐于选择的生活方式。″
“从今年人们对山难的反映看,人们对万里之遥的生命表现出异乎往常的关心,但即使是局外人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恐惧和不理解,很多人通过山难的细节在做‘技术分析’。仅仅在去年,北大山鹰女队员周慧霞攀登西藏雪宝顶遇难时,人们还在为‘该不该登山、牺牲值不值’争论,直到周慧霞的父亲支持女儿献身雪山的信在报纸上发表,议论才渐渐平息。”北大山鹰队女队员20岁的韩蕾对记者说,“事实说明,人们正在学会平静的对待山难,为山而死的人在人们眼中不再是没有价值的,相反,人们尊敬而且怀念他们。”
“傻子”对“傻子”的赞助
登山充满风险,能不能成功登顶没人能说准,但是了解登山的人知道,这是项花费巨大的活动,正因为如此,有人把Chinaren网站对中国大学生登山队攀登珠峰的赞助称为“傻子”对“傻子″的赞助,在前后不到5天的时间做出拿出200万元的决定,宣传的声势还来不及入港,Chinaren几乎不求回报地投入了这次活动。
问起投资的原因,Chinaren总裁陈一舟话说得挺实在:“大学生是我们最主要的网民,我们应该帮助他们圆梦;勇攀高峰的精神应该是一种民族精神,我们就是想让每一个中国人体会到这种精神——只有梦想才高不可攀。″
“熟悉登山史的人知道,从19世纪中叶开始的登山热中,‘赞助人’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出色的赞助人不仅出钱,而且是好的组织者,是决定活动成功与否的关键人物,″登山爱好者王汇德先生对记者说,“赞助者的举动常常因为回报极不确定而被人嘲笑,但是攀登者一旦成功他们就会得到巨大的声誉,即使不成功也为下次的攀登铺平道路,而且往往到了最后,赞助者也会为攀登的魅力打动,成为真正的参与者。″
为了不错过一年中攀登珠峰的最佳季节,3天内定制最好的登山帐篷,最好的冲锋服、最轻的氧气瓶和最全面的后勤物资,为了在步话机无法联系的5800米至7028米路段方便大本营和登山队联系还租用了海事卫星,5名北京大学和西藏大学的队员还第一次享受了飞机登山的待遇。Chinaren的“服务″十分周到,可西藏地区的天气却一直没给好脸色,5月21日准备从7790米的5号营地冲击顶峰的两名队员只好退回到6500米的前进营地,伺机而动。
其实,即使不能成功登顶,也没人再说Chinaren是傻子,在它的首页上,“你认为中国大学生登山队能否登顶珠峰?″的问卷调查,一天内就有7000多注册用户参与投票,网站随行人员aya每天按时发回的登山日记也是点击率很高的“热读″文章。
实际上,越来越多的人承认“生活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的界限上,才是真正地生活着″。人们寻找这样的生活方式,山峰因此从没失去它的诱惑力,有能力的人亲自体验攀登的苦与乐,更多的人观赏山峰和登山的人,赞助人参与其中,自己也成为人们视线的焦点,从中获得商业价值。
“不同的人从攀登中各取所需,山峰总不让人失望。″对李准来说,最重要的是不断地处在攀登的状态,他们暑假的攀登计划是西藏境内海拔6590米的桑丹康桑峰,联络人林礼清告诉记者:“正在‘找钱’,也许还是一个网站。″
有人攀登有人救援
1999年10月2日,被困珠峰东坡17天之久的韩国登山队员与前来救援的中国登山专家相遇,韩国登山队队长金元模老先生没有表示谢意,而是在救援队员罗中的本上写道:“你们为什么不派直升飞机?救援为什么来得这么慢?″其实,中国登山协会一接到求救信息,就动员了所有可能的力量投入救援,人称“小愚公″的仁者平措携带食品和燃料最先出发,用一天时间走完了4天的路程,被救者却似乎并不满意。
在美国、加拿大、欧洲、前苏联、日本、韩国,甚至邻邦尼泊尔都有专门的山难救援机构,拥有专用飞机和完善发达的通讯系统,还有一大批随时可以奔赴各个事发现场的高水平志愿者救助者队伍。我国虽是山峰资源大国,却没有任何一个专门的山难救援机构,山难救援尚未作为一个行业纳入建设计划,救援行动难以高效率地开展。因此,即使是前去救援在北京郊外山区迷路的学生,所能做的往往是派出子弟兵和当地山民,尽他们所能,满山遍野地撒大网寻找。找到了算幸运,找不到也无能为力。
在美国阿拉斯加国家公园,每个登山者都要提供相关的登山经历,才能得到相应的登山许可,并可以提供专业的登山向导、无线通讯服务。那里还设有专门的救援机构和飞机,全天候提供救援服务。甚至在海拔4300米的地方设有救护站,志愿者轮流在那里守候。在加拿大的山区,登山者到规定时间没有下山或得到呼救,管理者就开始提供援助。
现代的登山都有“困难度″的划定,登山家以山的难度决定登山的资格,实行这种制度最彻底的莫过于前苏联。如果前苏联的登山家们,攀登比自身被认定的实力之上更困难的山,就是违反了规则要受处罚,这似乎比让初学者不顾一切去登危险的高山,再劳动救援队去救助更为省事。
队员按照家属请求,准备把一块铜牌立到玉珠峰遇难者遇难的地方(侯德强 摄)
“被狗咬后一切顺利”
记者 郦毅
5月26日,中国房地产界的传奇人物、深圳万科集团董事长51岁的王石,结束了为期40天的攀登章子峰之旅回到深圳。第二天,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果然像西藏人在我刚被狗咬伤时说的:‘被狗咬后一切顺利’,我们成功登顶海拔7543米的章子峰,这是迄今为止,我登上的最高山峰。”
实际上,与其说是这句民谚的作用,王石一行攀登的“豪华阵容”确保登顶成功和安全返回的说法更令人信服。深圳万科集团职委会委员彭学运历次登山都陪同在王石身边,他告诉记者,“每次登山的投入根据山的难度而有所不同,登山装备一次性投入约3万元;去年攀登玉珠峰为期15天,聘请专业教练和向导花费8万元;这次攀登章子峰时间长、协作人员多,花费30万元组成的‘阵容’包括:国家登山队队长王勇峰,国家登山队教练马欣祥博士,两名西藏登山协会的教练,还有两名帮助运送食品和修路的高山协作人员。”彭学运说,“高水平登山家的保障,大大提高了攀登的安全系数。王石在登顶成功后下撤到7500米时曾经滑坠,西藏教练及时用冰镐制动,化险为夷。”
让王石感到遗憾的是,国内有能力支付登山费用的人不少,但是像他这样酷爱冒险的人不多,“除了登山,我还喜欢滑雪和滑翔伞,可是我身边的人更喜欢高尔夫球和网球”。在王石看来,登山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危险:“在英国,每年登山死亡人数是20多人,与50万的登山人数相比是个很小的比率。在日本,国家登山协会注册的专业会员就有3万人,国民中每5个人中就有一名登山爱好者,在北美和欧洲,登山运动也同样普及。”
“就像很多人喜欢足球一样,登山是我的一种娱乐方式,另一个作用是减肥,”王石希望热爱登山的人更多些,“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因为有这样‘特殊’的爱好而引人注意了。”
登山日志
王石 彭学运
2000年4月16日 万事俱备只待出发
从4月14日大部分队员到达西藏拉萨算起,此次登山计划用40天时间。章子峰海拔7543米,是珠穆朗玛峰的北峰,是迄今为止我们要攀登的最高山峰。
今天下午,我们在拉萨搞了一个启程仪式,明天一早出发,预计明晚到达日喀则。
2000年4月17日 顺利到达日喀则
今天,我们上午9点钟出发,下午3点就到达了日喀则,路上十分顺利。这里的气温在摄氏十几度,很暖和,就是风沙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气候非常干燥,我们的嘴唇都干裂了。吃的是川菜,我们都很喜欢。
王石
2000年4月18日 手提电话没信号了
今天一到定日县,手提电话就没有信号了,通信改用海事卫星电话。从日喀则到定日县,路不好走,都是沙石路,230多公里的路,我们走了将近10小时。定日县的海拔达到4700多米,如果待着不动,感觉还好些,一走动,就感到呼吸困难。听说喝酥油茶能缓解高山反应,我们就到藏民家里去喝酥油茶。这里能看到中央一台的电视节目,大家晚上就不会寂寞了。明天,两名高山协作队员作为前锋,率先开进大本营。
2000年4月21日 真不幸,王石被狗咬了
本来按计划我们今天要开进大本营,但昨晚我却被狗咬了,王勇峰和两个广东电视台的记者陪我连夜赶了500多公里路,赶到了西藏唯一有狂犬疫苗的拉萨防疫站,在那里,医生告诉我,在一个月里,至少要打5针。真巧,广东电视台的唐编导是兽医出身,后面这4针,就靠他了。为了保存好这几支针剂,特意买了个保温桶,大家戏称我带了个“小宠物”上山。
除了我们这几个人,登山队的其他队员已进入大本营,我们争取后天在那里和“主力部队”会师。据我所知,目前大本营已有18支攀登珠峰的队伍。那里已是“人满为患”了。
2000年4月24日 向6000米挺进
到了海拔4700米以上,我们才发现自己曾生活在一个资讯多么发达的世界。这里手提电话没信号,海事卫星电话通起话来似乎对方都有些大脑迟钝,反应全部慢半拍。不过这毕竟是我们与外界联络的唯一工具,有了它,我们才不孤独,否则,真有登上月球的感觉。
攀登的过程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浪漫,这两天有趣的事不多,我们只是一直向前。
2000年4月26日 登山家的聚会
在6100米前进营地,我们的帐篷成了各路登山家聚会的地方。今天下午单人攀登珠峰的阎庚华来了,他是因为天气原因从6500米珠峰营地撤到这里的;两名意大利登山家也来了。他们同我们聊高山反应,聊去年登珠峰的经历。外面的世界是由冰塔林构成的,壮观极了,队员们都想把这罕见的高山奇景摄入镜头,可是却没有体力去拍摄。只有现在,我们才体会到我们这些业余登山者与职业登山家的差距。昨天国家队教练马欣祥博士和我们一起从大本营出发,却比我们提前几小时到达前进营地。还有王勇峰,他一天走了我们两天的路程。在这里,意志很重要,但体能却是关键。
2000年4月28日 享受一次国际友人的服务
当过兽医的广东电视台记者被严重的高山反应留在了6000米前进营地,我这个从没受过护士训练的人要给自己打针,遇上大麻烦了。好在遇到了在6000米到6500米之间做适应训练的瑞士登山队,在中国登山队联络官的请求下,瑞士队中的一位外籍医生充当了一回我的私人护士。
登山充满风险,能不能成功登顶没人能说准(侯德强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