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111)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杜比 加菲 牛荒 布丁)

演说

文 杜比 图 谢峰

有一年,纽约市要通过一项法则,禁止乞丐在地铁里行乞,乞丐们不干了,他们认为,这剥夺了他们自由集会、自由演讲的权利,是违背美国宪法的。纽约市只得作罢。

我在街上从来没遇见过乞丐演讲,也很少看见别的什么人集会演讲。日常生活的经验告诉我,有权利在大街上或其他公众场合演讲的人都被划归为“精神不健全者”的行列。

上大学时,我去参加古典文学考试,一百多同学端坐在教室里,这时,有位先生步入教室,站到讲台上,他说:“李白的诗美在不着纸,杜甫的诗好在力透纸背,这种屁话谁听得懂,你们学古典文学不能相信这些不知所云、云山雾罩的东西……”我一下子被他的演讲所吸引,想听他多说几句,可是他很快就被两位监考老师架出了门外,有人解释说,这家伙不正常。

还有一次,我去“三联书店”买书,在一楼碰见一位50岁左右的又矮又壮的男人,他拎着个饭盒,正在阐述他对贫富差距的看法:“有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去听穷人说什么……”我听了两句,发现他的理论并无吸引人之处,就走到一边去。等到一小时后我到地下一层去看书,又撞见了这汉子,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

在我家附近,有个公用电话,有个中年人常常去打电话,他并不拨号,拿起话筒就开讲,每次内容都不同,涉及社会保障体系、安全生产、计划生育、宏观调控等重大话题。有时,其他要打电话的人就围到他身边听他讲话,如果有人表现出不耐烦,他就会中断讲话,让别人打电话,自己踱到一边去。有意思的是,看公用电话的人并不烦他,因为他每次演讲完都照例问一句:“多少钱?”看电话的人说“三毛钱”,他就交上三毛钱,心满意足地走了。好像用三毛钱买下一次演讲的机会,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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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esake

加菲

“Namesake”在英语里表示“同名的人、同名物、沿用他人之名者”。

我第一次遇见与我同名的人是在小学。那是一本颇厚的史学论著的作者。作为一个还什么都不是的小学生,当时这个发现让我既新奇又刺激。从那以后我一直隐约觉得那本书实际上就是我写的。后来我知道了更多与我同名的人。按照与小学时相同的心理,我感觉有一个我编导了一部动画片,一个我为中国民航画了一套漫画,一个我翻译了一套德国儿童读物。有时我会在幻想中沉浸在众多的“我”取得的成绩里。那种感觉仿佛是在投胎过程中出了点差错,一下子同时过了好几辈子。

现在的人没有古人所谓的“号”。如果对父母给的名字不满意,如今最方便的方法是到网上给自己注册一个够酷的信箱,而且这里不会出现“同名”这种事。不过,也正是因为不许同名,有时会惹出其他麻烦。我有这么一段经历。那次我看上了加菲猫给自己取的绰号“catsanova”(花花公猫),准备以此作为我在Yahoo的信箱名,没想到登录表格填写完毕却发现这个好名字已经被哪个加菲猫迷注册了。一气之下,我想到了“shit”,但也有人注册;“dammit”,有人注册。后来我试过了英语中有关死亡与魔鬼的各种说法,结果发现都被人捷足先登。发展至此这件事逐渐变得像场智力竞赛。在随后的尝试中我发现网上居然人人都知道莫扎特的全名缩写、生卒年份与出生地,因为与此相关的信箱名全被注册完毕。心灰意懒后我转而使用德语。我知道“erlkoenig”是舒伯特歌曲中的精灵王,但在网上似乎早有人知道这个蛮酷的名字可以用来作信箱名。最后我使出了“杀手锏”:“ecco homo”。这是拉丁文中“看这个人”的意思,源出《圣经·新约》。但当我满怀信心地键入这个词后,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样的:已有人注册。

“联众”这个站点可以打麻将,每个用户都会为自己起个中文名,在这里我见识了一些好玩的名字,金庸笔下人物似乎颇受青睐,萧峰之类太过平常,较偏的名字是“空心菜”,出自《连城诀》。有一类名字与打麻将的心态有关,比如“差一点”,“不容易”等,“不容易”在联众苦战数千盘,积分上万,的确不容易。一个让我哑然失笑的名字是“解放全中国(就差台湾)”,另一个让我大笑的名字略显粗俗,却反映了游戏者的情绪,他叫“被联众操成这样的”。(本栏编辑:苗炜)

传奇

牛荒

《华盛顿邮报》女总裁凯瑟琳·格雷厄姆的父亲1904年开了自己的商号,1906年成为百万富翁,1925年借给美国财政部499万美元,从灾难中拯救了美国农业,1933年被胡佛任命为联邦储备局局长,1946年被杜鲁门任命为世界银行第一任主席。

她母亲是美国第一位女记者,当时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当记者被认为是自轻自贱,长辈对她说“我们宁可看着你去死”。但她出了名,在欧洲狂游,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完了生物、经济和历史的研究生课程,还把自己培养成了汉学家和艺术鉴赏家,众多著作中有一本是《李龙眠的思想和艺术对中国画的影响》。她一生总在与不同凡响的人交朋友,当了外婆以后疯狂单恋托马斯·曼,并因此酗酒,险些自杀。这些都是凯瑟琳·格雷厄姆的《个人历史》告诉我的。这本书写得一般,翻译极差,但是像很多其他名人传记一样,让我唏嘘不已。

比如凯瑟琳说她姑父是利维斯·斯特劳斯的侄子,继承了老斯特劳斯的产业,老斯特劳斯在淘金热的巅峰时期去了旧金山,给矿工卖帐篷布,顺便拿这布做工装裤,加上铆钉扣,“利维斯”就成了牛仔裤的世界名牌。

还有她小时候在德国旅行,碰见一个老头,头发像鸡窝,手里拿个烟斗,独自划船,船的底部非常平,免得他分神的时候翻船。每当这老头和他的船在湖中心打转儿,人们就知道一个新的理论诞生了。显然,这老头不可能是别人,他就是爱因斯坦。

这世界真奇妙,传奇人物各有各的不同,但他们就跟标着只有自己人才看见的记号一样,经常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彼此,结成逆友、夫妻或者亲家。传奇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茨威格跟罗曼·罗兰是铁哥们儿,李鸿章的外孙女生了个张爱玲。

当然也有横空出世的传奇,比尔·盖茨的爹娘就什么都不什么。我小时候一看到这样的故事,就好感动好感动,偶尔还拿谁做个role model。现在终于明白自己恐怕只能乖乖傻傻一生一世了,但我还是顽固地喜欢各种各样的传奇。我一个朋友连溥仪的侄媳妇的画都献宝似的,隆重装裱挂在新房,足见平凡生活对传奇生活的向往。

像我们这样的人撒满了大街和居民楼,就叫芸芸众生。把凡夫俗子当分母,传奇人物就是分子,做分母的我经常很天真的希望分子再大一些,相遇再频繁一些,让世界再奇妙一些。结果很多事我沾不上边,却能沾上光,生下来就有牛仔裤穿,有好文章读,有网络英雄和社会革命家包打天下。窝在尽职尽责挣钱养家有空出去转转的日子里,及时被告知世上有传奇,也是一种满足。

(本栏上期《电子樱花的春天》一文作者应为林洁,特此更正,并致歉意)

记忆

文 布丁 图 谢峰

我以前认识个朋友,人称“李大嘴”,说话喜欢夸张,一谈到他的住处,他就会这样说:“我住的那一片,三户人家最有名,郭沫若、王稼祥,还有我李大嘴。”对北京地理熟悉的人立刻知道,这是什刹海到柳荫街那一片。

有位家住后海的人可以模仿“李大嘴”的方式如此说:“我们那一片,也是三户人家最有名,宋庆龄、叶剑英,还有我×××。”不错,宋庆龄故居就在后海边上,与之隔水相对的就是叶剑英元帅曾住过的一个大院子。

有一次,有个朋友听了“李大嘴”的说法颇不以为然,他说:“我们那一片没有三户有名的人家,就两个,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我。”我们听了都十分诧异,首先这厮不是住在韶山冲,其次也不在府右街,他住在东城区的豆腐池胡同,与毛主席何干?这厮解释道,毛泽东进北京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时的确在豆腐池胡同住过,现在该胡同某某号大杂院外还镶着匾记述此事,不仅在豆腐池,在景山附近的一个胡同里,毛泽东也曾赁屋而居。

这就是一个城市的记忆,细管胡同里有个四合院,田汉在那儿住过;张自忠路上那个大院儿曾是段祺瑞执政府,刘和珍就死在那前面;旁边是和敬公主府,这是前朝旧事了。说实话,我喜欢这些故事,唯一的不满是,在我们保留对这些名人显贵的记忆的同时,我们能否保留自己的记忆。比如说我们家那个小小的院子,曾经有两架葡萄、一排向日葵、一堆不知其名的花,它们都消失了,可院外的杨树还在,风一吹就哗哗响,让我想起许多旧时光。

哪一天,这里要盖楼,要逼着我去郊外买套房、买辆车,一幢高楼会把这个小小的院子埋葬,也会让我的记忆没有着落,谁有权这样粗暴地对待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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