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圆桌(109)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施武 劳乐 钟健夫 单心汉 苗炜)
保尔与电视剧
文 施武 图 谢峰
电视里播放保尔的故事,出于偶然看了一眼。我本来没想看,因为对于我来说那不是一个故事,那就是关于“长大成人”的少年梦想。
什么叫少年梦想?它一定非常的幼稚,非常的朦胧,也一定非常的不纯粹,它会搀杂着对情欲的幻想,对一咬牙一跺脚就成仁的渴望,以及当自己是精神贵族的自我娇纵。这都没什么不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它还没有被世事的乱七八糟所浸淫,没有被身体和大脑的双重老练(也可能是老化)所修改,所以它同时又很纯洁,很倔,决不前瞻后顾。后来真的长大成人了,这事儿就过去了。我的意思决不是说人一长大脱胎换骨了,仅仅是说,你长大了,如果你不把你过的日子当成白过的,你就不会像《远大前程》里的老太太郝薇香那样一辈子穿着婚纱,任结婚蛋糕在那儿干着任老鼠啃着也不把它吃了。其实要真像郝薇香那么一根筋式的执拗,也可算做一种境界。如果没有那样的境界,就该考虑眼下的责任。
看到此剧的创作者们在报纸上你指我责的,看来看去,看不出跟保尔、跟钢铁有什么关系。我不能没有根据地否认创作者们都在心里珍藏着保尔,珍藏着各自的可能和我一样的少年梦想,那就藏着,不能拿着钢铁的牌子打软呼呼的架,这就有点“言不由衷”的意思,其实是一种患得患失,怕丢了少年情怀,又怕不再年少的日子白过。怕丢了旧的,又怕错过新的。好比你不能因为故宫好,就把故宫拆了用它的材料盖个新的故宫,更科学更结实更适合居住,那还是故宫吗?少年的日子的像镜子,人照镜子是为了琢磨自己的,不能老折腾那镜子。
其实,我真正的感觉是,人的心里有些东西是不宜去触摸的。如果保尔真的是一段精神历程、一份少年情感的话,你完全可以去讲一个类似于《长大成人》的故事,我们可以说讲得好,或不好,或者你翻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或者给儿子讲保尔的故事,这都属于看的范畴。你已经看出来了,我心里是有保尔的,所以不喜欢有人用手摸他,这是不严肃的。如果不是出于精神理由,而是别的动机,那就算了,跟我就没关系了。
恐怖的宠物
劳乐
我一直认为埋葬动物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因为它永远不可能像处理人的尸体那样做得干净体面。这其中潜在的原因或许是无论在生时还是死后,人都难以和动物真正沟通,因此你不知道自己到底埋了些什么。大学时我看过这么一部英国连环画。画中的主人公小时恶作剧地把一些虫子塞进瓶子活埋到地下,长大后无论是工作、吃饭、聊天还是做爱的时候他都经常会恐怖地想到这样一个情景:被活埋的虫子在瓶子里长成了一群怪物。不仅如此,即便被埋下的是宠物也可能同样恐怖。号称“恐怖之王”的小说家斯蒂芬·金的近作的题目就叫《宠物公墓》。
事实上,宠物在活着的时候也可能变得很恐怖。有一套日本漫画叫《恐怖宠物店》。故事发生的地点是美国唐人街上D伯爵的宠物店。“D伯爵”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个嗜血的Draiila伯爵,但在漫画中他只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东方人。D伯爵的宠物店中出售的都是介于人与动物之间的东西——我的意思是:在认养它们的人眼中,这些宠物是有个性的人,在旁观者眼中,这些宠物不过是一些动物。D伯爵每次都会和认养动物的人签订三条协议。第一条是不许把宠物给其他人看,第二条有关宠物的饮食起居,第三条则交待了该宠物的怪癖。违背协议造成的一切后果D伯爵概不负责。漫画中宠物的认养者大多因违反了第三条协议而被自己的宠物咬死或吃掉。事实上,D伯爵的第三条协议通常暗指了宠物主人的弱点,他们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常年被自己豢养在内心的自身的弱点。
我自己也养着一只猫,至少目前在我眼中它还是一只猫。但看过上述两部漫画之后,有时我不免会恶毒地想象:把宠物领到家里之时就相当于把宠物埋在了家里,日常陪伴你的其实只是它的灵魂;只有它的实体以死掉或离去的方式出现时,你才会意识到自己养大了怎样一个怪物。
相形之下,我更喜欢美国漫画中加菲猫对人与宠物(至少是猫)之间关系的诠释:猫实际上是外星人,来到地球后好吃懒做不想干活,于是施展摇尾巴、蹭裤脚等伎俩赢得人们欢心,以宠物的身份混到人的家庭里骗吃骗喝。我很希望把我的猫养成一只加菲猫,这样我们俩就可以一起生活在漫画里。
知识斗争
钟健夫
世界上斗争的方式有很多。头脑外部发生的,我们称阶级斗争,在头脑内部进行的,叫思想斗争,这是文革的说法。到了知识经济时代,头脑外部发生的斗争,大多是市场竞争,头脑内部进行的,我在此很不严谨地称为知识斗争。
那么,知识是如何斗争的呢?我认为,知识在我们头脑经常进行“谁胜谁负的斗争”,斗争之剧烈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比如计算机知识与算盘知识的斗争就是这样。一旦我们学会并用惯了计算机的知识,算盘的知识就作废,可谓“用者为王”。
实际上,将人体看作计算机再合适不过了,硬件是我们的身体,软件是我们的知识,知识在头脑中运转,加上点个人欲望,就成了思想活动。当然,我们的很多欲望,究竟是头脑中知识的欲望还是
我们自身的欲望,往往分不清楚。在我看来,知识是一种程序,一旦输入大脑就要我们按照它们规定的流程行事。索罗斯的导师普波尔认为,人类创造的文明(包括知识)是区别与人和物质世界的第三个世界。今日的现实是,我们早已经被自己制造的第三个世界所控制。
最近我认识一位计算机博士,知识可谓多也,可他明显感到自己跟不上头脑简单、思想单纯的小青年。大脑容量有限,你塞入太多的知识,成了博士,运转起来就不灵活,速度便跟不上没有多少知识的IT小青年。都说知识经济时代是快鱼吃慢鱼,我要补充的是:博学的不如快学的。因为知识多了就笨,笨就跟不上时代。无知的儿童比博学的成年人学得更快,并且更勇敢。所谓无知无畏,这是非常直观的事实。
千万别以为我教人懒,倡导不学为荣。我只是想搞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学太多的东西?计算机就不一样,硬盘容量不够,我们可以换个大的,不想换也没有问题,可以将没用的“知识”清除出去。我们不同,你无法将无用的知识从大脑中清除掉,你只能暂时忘记它,不使用它,但它并非不存在,反而经常在潜意识中左右你的言行,时不时让你出点洋相。我们明知头脑中大一知识是过时的,使用价值早就折旧完毕,成了腐朽的、发臭的知识垃圾,却拿它们毫无办法。知识垃圾多了,人就变得迂腐,变得穷酸,在社会上就吃不开,便显得软弱无力。怎么能说“知识就是力量”呢?
今天许多知识都被人包装过,就像软件的界面,有的十分友好,有的非常“酷”,有的惨不忍睹,这便是知识的表情,有的知识表情非常友好,使用起来却非常不方便,甚至还携带病毒。所以读书应当非常小心。一不留神学了“法轮大法”,不出毛病才怪呢。所以“知识就是力量”如果成立,“知识就是病毒”也不会有错。
正如普鲁斯特所说:“各种学说和流派就像微生物和细胞一样互相吞噬,通过交战保证着生命的延续。”(《追忆似水年华·平原诸城》)
职业规划
文 单心汉 图 谢峰
前些天,一位美国教授来京讲学。此公是颇负盛名的人力资源开发专家,自然三句话不离本行,开讲的题目就是“职业规划”(career plan)——个人如何选择自己的职业,如何在职业生涯中寻求成功。
在讲学时,教授兴致勃勃地谈到自己的一个得意之作——帮他的儿子做职业规划。他儿子姓甚名谁我不知道,但根据教授的介绍,我觉得他儿子如果生在中国,一定是贾宝玉的知音,所以不妨称他为美国宝玉。话说当年美国宝玉高中毕业,准备考大学。爱好帮人立业的父亲关切地询问儿子准备读什么专业,答复是想上艺术学院。问其原因,得到一个典型的宝玉式的答案:“因为我的女朋友在艺术学院,我想跟他在一起。”对儿子的选择,教授的反应有点像贾政——恨铁不成钢。于是责令儿子去打听一下艺术学院毕业生好不好找工作,起薪有多少,结果当然令人失望。接下来,教授使了一个杀手锏——如果儿子要去艺术学院,他就不供给学费。儿子竟然因此而乖乖就范,断了与女朋友的同窗梦。经过多番比较,儿子终于确定读护理专业。据教授说,这个规划相当成功,儿子毕业后,当了护士,由于做这一行的绝大多数是女性,美国宝玉鸡立鹤群,很快得到提拔,当了主管,收入丰厚。而且,他工作在女人堆中,交女朋友自然方便,成家的问题完全可以迎刃而解。
教授的讲述博得了听众好几次笑声。一个好的工作,难道比一份浪漫的爱情更宝贵吗?以理性算计为基础的职业规划,竟然如此无视感情,真是心太硬!难怪英文中要用careerist一词来指那些认为职业高于一切,并且不择手段去追求职业成功的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