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暴力启示录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斯宏亮)
《搏击会》成为有争议性的狂暴电影
非暴力根本不是一个原则?
1948年1月30日,倡导了20世纪非暴力不合作原则的印度圣雄甘地在德里不幸遭人暗杀。半个多世纪之后,凶手的兄弟戈帕尔·戈德塞最近在接受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的采访时透露,杀害甘地的原因是因为甘地是个伪君子,他的非暴力主张是虚假的。此言顿时在印度引起了轩然大波,印度政府下令禁止在本国销售2月21日这一期《时代》周刊。
戈帕尔说,甘地一直在劝说印度教徒绝不要对穆斯林发怒,但这只能助长穆斯林杀害更多的印度教徒。“非暴力根本不是一个原则。他并没有遵循它。在政治活动中,你不可能遵循非暴力。你不可能保持诚实。每时每刻,你都必须撒谎。每时每刻,你都必须手中握枪,准备杀人。”
暴力在今天已经不简单是一个谴责的行为,而是一个应该被广泛分析的问题,因为它不仅在政治,而且在更普通的生活范围里被实施着、被模拟着。
看过日本导演北野武的电影作品的一部分人也许会对其中的暴力场面颇有微词,但北野武所崇尚的暴力美学不是单纯的施暴行为,而是“侧重在所爱的人或事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爆发的暴力,因此容易得到观众的同情”(陈梅语)。北野武总是在他的电影不断地升级暴力直至最终以了结生命的方式结束暴力,获得最终的宁静。对北野武而言,暴力已经作为和平的延续而存在。
世界上本来就充满暴力?
与北野武的暴力美学有所不同,有人评价《搏击会》(1999年)的内容“极其暴力,毫无道德,政治上有法西斯主义的嫌疑”。关于影片主旨,导演戴维·芬彻一语道破:“当一个人面部被重击时,他对人生的看法就会完全不同。”尽管制片人为了更清楚地向世人说明这部影片绝不是为暴力而生的,特地将首映式选择在人文与艺术气息浓郁的威尼斯影展,但还是招致了一些新闻媒体和道德人士的强烈质疑。
由于近几年美国频繁地发生残暴的校园枪杀事件,暴力变成了一个相当敏感的字眼。据统计,美国的儿童电视节目中,平均每小时出现约20个暴力镜头。另有一项调查发现,美国孩子长到18岁,平均看过4万个“表演型”杀手和20万个戏剧化的暴力动作。耶鲁大学精神病研究所专家对107名美国青少年所作的调查表明,有51%的人承认他们曾在社区中遭遇过一次或多次暴力,有12%的人曾受到枪支与刺刀的袭击或威胁。
尽管这部有争议性狂暴电影上映之后顿时成为众矢之的,但在影片中扮演一名恶男、号令众民、挥拳解气的布拉德·皮特辩解说:“世界上本来就是充满暴力……但是这部电影的主题不是打人,我们是要藉由暴力的重击来敲醒世人。”每到周末,大大小小酒吧的地下室以及附近的停车场内都会聚集了一大批青年俊杰,他们个个缺乏父爱,只有打才能抒发内心的郁闷,扔掉斯文面具吧,脱掉衣服鞋子吧,找个对手赤手空拳地打吧,打到爽为止,就算明天醒来鼻青脸肿、牙齿松脱,心情却是无比的舒畅。因为“搏击会”的老板说过:selfimprovement is masturbation,maybe self-destruction is the answer(自我改进的方法就是手淫,也许自我毁灭就是人生的答案)。
暴力成为了“搏击会”里发泄的一种游戏,为了使游戏顺利而安全地进行,他们还制定了如下规则:
1.不准和任何人谈起“搏击会”。
2.当一方喊停或伤势过重,斗殴中止。
3.每场斗殴只能有两个人。
4.不得有两场以上斗殴同时进行。
5.赤裸上身,不穿鞋子。
6.斗士撑多久,斗殴就持续多久。
7.第一次来到“搏击会”的新手,一定要斗一场。
库布里克从《发条桔子》的暴力中看到了人的自由意志,奥立佛·斯通从《天生杀人狂》的暴力中揭示了社会的阴暗,而“搏击会”的新人类们出于崇拜对暴力的睿智与尊重,鄙视对暴力的无知与滥用,提出了新世纪的暴力主张:我们只是历史的过客,目标渺茫,无地自容,我们无世界大战可以经历,也没有经济大萧条可以恐慌,我们的战争充其量不过是心灵之战;我们最大的恐慌就是自己的生活。不打一下,怎么知道你有几两重?你要知道,人总有一死,有啥可怕?举白旗投降并不表示你胆小。每个动作都要有一股斗志。不管是被打被踢失声狂叫,我都会陪你熬过去,到头来你还会感激我。凡事没有不经历牺牲、死伤的,否则我们将一事无成……
英俊小生布拉德·皮特不走完美,在片中剪了个怪发型,还在食物上撒尿,职业是生产纯度为99.44%的肥皂。据说生活中皮特也很怪,烟瘾极大,家中尘土足有一寸厚,与五条狗一起生活。还说皮特由于入戏太深,导致他的女朋友口吐苦水:生活中的皮特变得更野了,连做爱都带着一股暴力的味道。
这不禁令我联想到心理学史上一个著名的监狱试验。心理学家们曾经把一群善良而普通的百姓放入一座监狱中,将他们分成两拨,一拨人穿上崭新而笔挺的狱警服,手持警棍,用暴力或非暴力的手段维持监狱的秩序,而另一拨人则身穿囚犯的衣服,过着蹲监的生活。几个月之后,人们的性情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当狱警的那拨人变得日益残暴而失去平时的理性,而当囚犯的那拨人则变得胆小怯懦,畏畏缩缩。直到试验停止了好长一段时间,大部分人的性情才逐渐恢复正常。从试验可以看出,如果人的内心天生具有暴力因子,那在一定的环境下可以被诱发出来,如果人的天性是非暴力的,那在一定的环境下也可以被赋予,被创造出来。
残忍性很容易成为儿童的天性?
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人的感性生活是由一些相反的因素构成的”。他认为,即使在儿童时期,孩子也是在爱与恨的矛盾中保持平衡。当然他把人的这种残忍性归结于死亡本能,只有当这种死亡本能的一部分作为攻击与毁灭本能向外界释放时,它才公开化,而这种毁灭性的外向化“构成了文明进展的最大障碍”。弗洛伊德早在1905年出版的《性学三论》中写道:“残忍性很容易成为儿童的天性。”随后在《精神分析新论》中又写道:“经验表明,即使抚育过程充满着温柔、爱抚,超我也会获得同样严酷无情的特征。”既然残忍性是人类本性的一部分,暴力行为就不可避免,而且暴力也成为了人类行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能进行约束,但无法消灭,它总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表现出来。
透过连串社会问题所引发的人间暴力悲剧,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充满黑色的现实世界,充塞我们内心的更是构成暴力背后的各种悲剧所形成的悲怆与震撼。
家庭暴力一直是国内外女权主义者关注的焦点。像德沃金之类的一些激进女权主义者甚至将矛头对准了异性恋性关系本身,认为男性在这种关系中对女性所做的一切都属于对女性施暴的范畴。从社会学角度而言,家庭暴力与父权制度有相当大的关系。在男尊女卑男主女从的意识主导下,丈夫诉诸暴力“教训”妻子也就不会显得太大逆不道了。也有人把社会交换理论用于解释发生家庭暴力的部分缘由,该理论认为,人类互动是一种精打细算的“理性经济行为”,企图以最低的代价谋取最大的利益。譬如在一个核心家庭中,丈夫想专心看球赛时,如果妻子在旁唠叨不停,他就会采用暴力的方式制止她,以达到看球的目的。因为暴力的方式代价极低(无人干涉),每次都奏效(令妻子住口),所以暴力不可避免地成为他们的家常便饭。家庭暴力的极端发展往往就是夫妻双方互戕,尤其是身处弱势的女性,在长期的暴力折磨下很可能会采取极端的反击措施。近些年来涌现出了的一些罕见的阉夫、杀夫和焚夫案就是例证。有人说,对于男性的暴力行为,能够反抗的女性是勇敢的,不反抗的女性是明智的。不是她们不能反抗,而是容许她们反抗到何种程度,也许这才是女性生存的最致命之处。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满怀理想地说:“老鼠怕猫本是谣传,一只小猫有啥可怕,壮起鼠胆把他打翻,千古偏见定要推翻。”
而《猫和老鼠》体现了美国人对于暴力的幽默性阐释与思考。在他们眼中,暴力首先是一种游戏,每个人都可以从中获得快乐。暴力没有了道德的高低之分,只有情绪的快乐与不快乐之分。
猫一次又一次地施暴,但它一次又一次地被老鼠作弄。就在猫和老鼠相互追逐,相互施暴中,全世界的人哈哈大笑,直不起腰。暴力既是它们之间相互联接的纽带,又是他们之间关系存在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