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体制后,我去加拿大做木工
作者: 孟佳丽2024年,张乐兮终于在年底通过了木工学徒考试的最后一关,正式获得阿尔伯塔省省政府对木工执业资格的最高认证“Jou r ney-levelCarpenter”。凭借这张证书,张乐兮的最低时薪可以涨到40美元,拥有更广阔且稳定的发展空间。更重要的是,她闯入了由男性主导的领域,在其中找到了工作的意义,她所在的公司有将近100个木工,获得这一认证的只有1/5,张乐兮是其中唯一的女性。
这是张乐兮来加拿大的第五年。在此之前,她是体制内的一名基层公务员,每天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写宣传材料和发言稿。这份在外界看来稳定的职业,却时常引发她对自我价值的怀疑和内心的焦虑。
“那个时候,所有的工作都是指标化的,比如我单位无事发生,但不能说无事发生,编也要编出来。有时候今年的文件换换日期和人物,明年还能用。”这种无意义的工作状态让她感到痛苦,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出现了阅读障碍。“每天1/3的时间都用在这种没有价值的工作上,我才二十多岁,为什么要把人生耗在这上面?”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冬日,张乐兮的伴侣对她说出了移民的想法,伴侣建议“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这个念头就像一道光,照进了当时深陷泥淖的张乐兮心里。
一年后,张乐兮辞去了公务员的工作,着手准备移民申请的材料。在众多国家中,张乐兮选择了流程相对简单、没有当地居住和工作经历也能申请的加拿大联邦技术移民快速通道作为申请目标。这是一套打分制的选人系统,从递交材料到审批通过,整个过程用时6个月。“当时池子里的分数还不像现在这么高,我们比较幸运。”张乐兮感慨道。
2019年2月,张乐兮跟随伴侣来到加拿大。那时她还没有工作,这段空窗期倒是给了她一次重新认识自我的机会,去思考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从事什么职业。
回顾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从高考时按照父母的意愿填了会计专业,到后来又遵循父母的规划考了公务员,张乐兮似乎没有为自己的职业未来作过主动的选择。但这已经是过去式,面对未来,张乐兮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过去在工作中积累的写作能力无法在新环境中复用,而自己也不想再去学校重复过去的人生经验,她需要一门新的技能。“我从小动手能力就还不错,喜欢做木梳、木簪、木书签这些小物件,平时也有健身的习惯,爱动、精力旺盛。”基于这些特点,张乐兮将汽修工、飞机维修技师、农场机械操作员等技术型工种纳入了职业清单。

和国内的职业教育体系不同,在加拿大从事技术工种,学徒是比职校更主流的途径。学徒制项目的就业导向更加明确,且拥有一套系统的培养方案和职级考核标准,省政府设立的专门机构学徒管理局负责注册、考试和发证等事项。
在该体系下,求职者首先需要具备一定的工作经验,能够通过政府机构的入门考试,然后找到一个愿意培养且有带教资质的公司签订用人合同,才能注册学徒身份。为了帮助像张乐兮这样的新移民快速融入当地就业市场,加拿大有许多NG O提供免费的技能入门培训,联系公司安排实习,帮助他们度过工作经验从0到1的新手成长期。
在卡尔加里移民服务中心做语言测试时,一张NGO的“免费培训木工技能”宣传单让张乐兮眼前一亮。上面写着,经过25周的免费培训,学员可以学会基本的木工技能,具备一定的工作基础,这期间个人虽然没有工资,但政府每个月会发放1000美元的生活补助。
同时,张乐兮还了解到木工是加拿大技术工作里少数不需要职业执照就能上岗的工种。木工在加拿大是个热门、紧缺的职业,“这不是一个做木质家具、工艺品的工种,更像国内的建筑工人。”张乐兮解释。和国内清一色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不同,加拿大森林资源丰富,大部分的居民住宅都采用木质结构搭建,近些年批量的移民涌入也进一步扩大了当地对年轻木工的人才需求。
不过,张乐兮对从事木工仍有疑虑,比如“零经验学木工是否可能”“女性木工会不会不好就业”等等。NGO的木工项目负责人告诉她,任何时候学习一门新技能都不晚,在加拿大从事木工的职业女性有很多。这份鼓励彻底打消了张乐兮的后顾之忧。

尽管之前从来没有从事过技术工种,但实际学起来,张乐兮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在培训的前两个月,张乐兮和同学一起搭建了小房子,还经常带一些自己做的家具,比如方桌、床头柜、凳子回家,看着这些物品在自己的双手中成型,这份踏实和满足给了张乐兮更坚定的动力。很快,她就顺利找到了第一份正式的木工工作。
尽管那时张乐兮并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但“我干活比较有眼力见儿,别人刚意识到需要什么工具,我马上就已经在旁边准备好了。他们能看出来我是真想学东西,愿意对我倾囊相授。”实习结束后,公司主动提出跟张乐兮签合同,也同意了她之后提出的学徒注册请求。
就这样,张乐兮正式踏上木工学徒之路。
整个学徒项目持续4年,每年包括雇主认证的1560小时工作时长和8周的在校学习,期间还要通过学校的测验,以及学徒管理局的年度考试。上述要求都满足后,这一阶段就算能力合格,第一年的时薪为17美元,之后还会逐年提升10%。
学徒的培养路径清晰确定,但并非所有人都会选择用4年时间来自我投资。一部分原因在于木工不是必须持证上岗的工作,很多有经验的木工都没有经历过学徒培训,此外,逐年递增的考试难度也劝退了一部分人。不过张乐兮认为4年课程对于她这样的“新人”是一段很有价值的打磨和培养,也是未来突破职业上限的敲门砖。
4年的课程安排各有侧重,涵盖居民住宅和商业建筑(办公楼、超市、图书馆)两大类。前两年的学习注重基础,到了学徒生涯的第三年,学习难度随着商业建筑知识的融入陡然上升,也让张乐兮第一次萌生了跳槽转型的念头。“当时有位老师影响到了我,他经常分享自己参与建造卡尔加里地标性建筑的经历,我觉得这特别酷,想想就很激动。”此前对商业建筑一无所知的张乐兮找到了新的兴趣点,她想趁着年轻,去补足自己在这块领域的欠缺。
进入学徒制的第四年,2024年4月,张乐兮凭借过去3年积累的项目经历,如愿跳槽到了一家规模更大的商业建筑公司,月薪也上涨了20%至税后6000美元。
成为木工后,张乐兮经常需要扛着三十多斤的木板、背着工具包风里来雨里去,虽然和办公室舒适的工作环境天差地别,她的内心却变得更加平静。户外工作偶尔也会给她一些意外的惊喜,夏天在居民区做项目施工时,张乐兮经常会收到附近居民送来的冰镇饮料、烤饼干、烤蛋糕以及一句“辛苦了”的问候,“我那段时间都吃胖了,”张乐兮说,“当有人真心称赞你的工作时,你会觉得,哇,我今天的工作很有意义。”
4年的学徒经历让张乐兮对职业未来愈发笃定,这份安全感并不来自于传统意义上的升职路径,而是通过技术的积累获得稳定成长的空间。尽管自己通过非传统的选择,打破既定的职业路径和社会期待,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式,但张乐兮认为,线性模式在前期发展中依然重要,“如果没有锯过上百个木条,我不会听声音和凭感觉就知道怎么自然地使用工具。同样的,没有前期的积累,你很难站在一个更全局的角度作出合适的非线性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