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高瞻远瞩 但愿抓住瞬间

作者:舒可文

(文 / 舒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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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凡所做的综合材料装置《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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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巫鸿(右四)与部分参展艺术家 

下图:王晋的作品《中国之梦》  

不求高瞻远瞩 但愿抓住瞬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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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望的作品《空·灵·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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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建国的作品《壁罣》  

巫洪曾在故宫博物院研究中国古代艺术,80年代赴美,先后任教于哈佛大学和芝加哥大学,巫鸿策划的20世纪末中国实验艺术展《瞬间》在芝加哥大学艺术馆、俄勒冈大学艺术馆展出后,现移至达特茅斯学院艺术馆展出。它展示了社会生活变迁的背景下中国目前最活跃的艺术活动,对很怪模怪样的中国实验艺术给予了一种较为近切的理解和关注。

问:每个展览总有一个特殊的理由,大家也想知道在“瞬间”这个题目下怎么选作品。

巫鸿:我想说,在国外的展览有各种不同的类型,展出的地方,面对的观众,等等,都不同。从外边看,介绍中国当代艺术的有这么几种渠道:一是大型群展,比较重视观赏效果;二是画廊;三是博物馆,从纯艺术考虑;四是大学艺术馆,像我们这个展览就是在大学艺术馆,比较重视社会性、历史性。这4个渠道有不同的评价标准,都能产生一种影响,也都对中国现代艺术有兴趣。

要谈这个展览本身,我的主要目标更是以90年代为主,虽然从80年代,前卫艺术就开始了。所以,前面有两个作品就是出于对延续性的考虑而选进来;第二个考虑是怎么定义“中国现代艺术”,比如,一个中国人跑到外国去了,他的东西算不算中国现代艺术?还是算纽约现代艺术?中国而现代,这本身好像有点自相矛盾,因为“现代”这个概念总是有点世界性,全球性,结果你有一个民族,或者国家、文化的定语在前面,所以,“中国现代艺术”看起来就有点矛盾似的。这里就产生一个选择的问题,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可以参加?还是在中国创作的作品?高铭路去年的展览就包括所有的中国人,在大陆的、在美国的、欧洲的、台湾的,以“中国人”为主。我考虑是选择在中国做的,很多东西是和中国社会、文化的变化,特别这20年来的变化有关,但我也不想这整个就是政治性的东西,虽然这些变化和政治有关,但这些作品本身不是政治化的,而且,这些作品在文化上、知识层次上有很多值得发掘的东西。

问:但是,在副题上为什么你没有用当代、现代这样的时间定语,而是把它们作为实验艺术?

巫:在概念上,这可能有些不同的解释,在实践上我觉得意思很简单,就是艺术家想在艺术语言、形式上探索新的方法,画不同的内容,还有人试验不同的媒体、手段来表达自己的认识,所以实验艺术总是处在各种文化的边缘地带。另外,实验艺术中的作品都有不稳定的因素,但却是很重要的,是有活力的,什么都稳定了,也就没什么创造性了。因此,这里的每个作品都不代表最后的定论,不是说这些作品都变成杰作了,都可以挂到卢浮宫去了。它都只代表一种想法,想说一种话,然后是用什么最好的方法来说。比如说,王晋做的这个袍子放在这儿,为什么他用塑料做个袍子,他想的是什么,他在做一种实验。展览这些就是想比较接近现在他们的实验,不是回顾性的,不想总结什么,希望能与艺术实践同步,呈现90年代后期这么个瞬间。

问:如果不是就具体作品看,在这个瞬间里你注重的主要倾向是什么?

巫:90年代初的时候,国内的艺术有一种国际化的倾向,从1994、1995年,很多的艺术家像隋建国他们,有一种向内、向自己生存环境看的兴趣,我就说它是“domestication”,相对于国际化,可能就有点“国内化”。当然此外还有很多别的潮流,不是这一种。这种国内化倾向要追,可以追到更早,比如,1989年现代艺术大展,然后就国际化了,可能这当中有些艺术家已经商业化了,但在那个时候是实验性的,变化很快。也有继续国际化的。当然国际化也很重要,不是说国际化就不重要了,但是当我们谈“中国现代艺术”时,“国内化”这个概念就比较重要,否则就不用谈中国艺术,说世界艺术就行了。比如谷文达、徐冰,还有不少人,虽然有中国背景和特点,那也必须放在国际化中去谈。中国艺术面对的还是中国自己的问题,不是世界上别人的问题。像于凡的一个作品,他把他母亲的照片都挂出来,这对国外观众要做很多解释,对这些照片里每个年代的痕迹,他们没有直接的感觉,这需要很多对这种文化、这种生活的感受。这些作品假想的观众是有这些感受的人,还是中国观众。所以我把和中国现代生活、变化有关作为比较重要的一点。

问:在国际化、全球化的背景中,艺术中的地域文化概念很重要吗?有人就反问过,为什么一定要说“中国的”,好的就行。

巫:我想,有很多作品的文学性很强,我跟谷文达就讲,不管怎么搞,你在字面上搞真字假字有什么作用?除了中国人,人家要是根本不认识这种字,谁知道你写的是真字假字,你得解释。解释了半天,外国人可以从形式上认为它很美,但和我们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当然也可以有纯形式的理解,如果我们不仅谈欣赏,还要追根,要更深入地理解,就得考虑艺术家的情感,他怎么想的,他的生活状态,他怎么做出他的作品。

现代艺术有很多种,包括商业艺术、先锋艺术,但是现代艺术家,像美国的现代艺术家也一样,他们当中最有争议的、最社会化的往往是对很现实的东西有一种反映。中国也是这样,包括30年代鲁迅,很关注现实,也算是当时的先锋派啦。先锋派总是走的比主潮流前一块,可能是他们比较敏感,或别的原因,有些当时看来很怪的东西,后来被历史肯定了,不像当时人们说的是瞎胡闹。不过,这种实验在定义上就是不被大众理解的,要被理解了就不是先锋派了,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使劲把自己往主潮流外面推,他们有一种自觉的态度。我在这个展览里愿意选这样一些作品,也是希望展示这种实验性的东西。

这个展览还有一个主题是关于城市的,ruins的概念是说在城市的变化中、新建之中,有很多东西变成碎片了。我筹办这个展览也有好几年,不断地看,有很多作品形式很不一样,但艺术家们想的很接近,为什么他们有这种冲动?他们对什么有反映?我发现使他们冲动的是城市的变化,包括一些老街老巷,然后他们实验不同的语言,用照片、装置、各种手段来表达,比如尹秀珍、宋冬的作品。很多作品不是通过看艺术杂志或什么资料,而是直截了当地做出来的,直接来自他们对现实的感触。

我在美国教学有一个想法,就是怎么推动对这些作品的研究。在美国,研究西方艺术的这个部分,集中了大多数教师和学生,到了中国艺术、东方艺术,基本就都在古代里,根本没有研究中国现代艺术的。当然商业画廊里有,但在基础教育上就没有这种学术性的研究。这当然跟“东方主义”的问题有关,也有别的因素,比如,几乎没有相关的书籍资料可供推荐。

问:我注意到,在你为展览写的书里,有一段谈“运动”,艺术以运动的形式进行好像有点过时?

巫:在我们这代人里,有时候它是深入到脑子里的。比如80年代的美术报很多文章都有这种味道——强有力的风格、声音。比如,开个会啊,联络很多人,最后搞个大展啊,这个模式本身是运动式的。90年代也还有运动的形式,但是比80年代弱了,现在就更少了,更接近现代艺术的潮流,当然我不是说这就是好了,就是一个变化。这些变化就相当本质化了。这也是比较自然的事。

运动有点社会学的味道,不是一两个人的事,它是通过一种方法、精神把很多人调动起来,统一在一个事上。这种非官方的艺术也会以运动的形式出现,可能在开始的时候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好事,后来情况就逐渐在变化了。我不是想批评谁,但是,想问题的方法,特别是那一代搞运动出来的人,有时候好像高瞻远瞩,希望跳到自己之外,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像在21世纪,鸟瞰艺术应该怎么样。谁知道艺术应该怎么样?其实,这都是将来的事,现在要做的是很具体的事。敏感是重要的,实验是重要的,因为从艺术史看,挑战都是在“边缘”出现的。一个实验艺术家他可能会变成商业画家,也可能变成别的,我有时候也想他们不要过早商业化,但也不能都做苦行僧。我觉得这一代艺术家好一些,他们也卖作品,但不是一点不留地走商业化,他们给自己留了很多做实验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