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的街和不想睡的人

（文 / 王珲）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

它是印在给老外翻看的旅游手册上的北京新景。国外媒体称它为古都景致中的另类——一个反映着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从1995年第一家酒吧兴起，到今天有70来户姊妹兄弟在这个地区安营扎寨，它是都市入夜晚的一个聚集地。和酒吧的数量一起增长的是人，不仅仅是使馆区的老外们，还有境外的旅游者，以及更多的中国人，包括周末驱车从外省赶过来的。去年和今年的夏天，这里的周末热闹有如海滩，张开的太阳伞，闪烁的霓虹灯，音乐、人声、车流，好看的不仅仅是酒吧各异的风格，简约的桌布，还有喝酒人的醉态、观人者的旁观、闲适者的无聊，以及如云的美女。人人都说三里屯享有国际声誉，是新生活的象征，在唱过《恋爱征候症》的台湾歌手黄舒骏著名的嘴里，西方的、东方的，这里是恋爱的发生地。

关于三里屯的谣传也日见风行。贩盗版光盘者的明目张胆，吸毒者卖淫者的若有若无……而酒吧街的扰民问题更以各种途径捅到政府、新闻单位。8月底，朝阳公园内要开辟新酒吧区的说法让人无不将“三里屯要搬家”与之相联系，一时间高兴、心慌、难过，多种情绪飘荡在关注三里屯的人们心中。

日前，经三里屯街道办事处证实，此说法子虚乌有。经济办的王副科长介绍说，三里屯的客流量每年高达100万人次以上，提供就业机会达500个，它的发展不仅带动了当地的相关行业，更是为国家每年上缴利税100多万。“三里屯能发展起来，在于它背靠使馆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是市场选择的结果。我们曾在1995年试图将这条街搞成精品一条街、鲜花一条街，但都没搞成。”事实上，三里屯酒吧的红火得益于1997年市政府清理马路市场的行动。靠近使馆区的两大服装摊群由于存在影响交通和市容的问题，要被撤消，经70多名老外联名抗议，三里屯酒吧街的服装摊得以保留，从此逛完服装摊到马路对面小坐一会儿，成了老外们带给这条街白天的特色。越来越多追逐三里屯耐看的外贸服装的年轻人，也把街边的休闲当作时尚。1997年夏天的炎热助长了三里屯的火爆，消暑纳凉成为北京人的重要夜生活，一时间，在三里屯泡到日出，再上东四的永和店里喝碗豆浆都成为这个城市某一群人津津乐道的新生活方式。

三里屯街道办事处在北街入口处树起了酒吧街的灯箱指示牌，他们为这条街定了性。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无可选择，而他们恰恰是一群消费不起酒吧文化的普通住户，路西的低收入层疲于对付下岗，路东的教师为他们的学生担忧。

摆摊修自行车的余师傅在车辆川流不息的酒吧街上，做着老街坊们的生意，对面的酒吧一家家起来，他却弄不下一个摊位。他忿忿不平。在他眼里，开酒吧简直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他对记者说，拿1000块钱给我，我给你去录录音，都是些什么话，就是问你要不要小姐！对于只喝两块一瓶的啤酒而喝不起20元一杯生啤的余师傅来说，愤怒是他唯一的能力。

只需站在酒吧街的东侧看西侧，便能体会出暗含的冲突。居民楼前，树与树之间横横竖竖扯起的绳子是居民们用来抵挡泡吧人的车辆的，但是绳子挡不住四处“方便”的人，挡不住夜深时醉酒的喧哗，挡不住车鸣。对于酒吧经营者给出的赔偿金，他们说：“我们不要钱，我们只求睡个好觉！”

1998年9月4日，这条街上的一家酒吧被停业，原因很简单，它没在规定时间内将摆子门外的桌子收进屋内。闭门、熄灯，让一条昔日凌晨5点都热闹繁华的街在晚11点时便归于沉寂，这是当地住户抗争的结果。三里屯街道办事处为了平息居民的怨气想尽办法——是些对服务业大逆其道的办法——修建护栏，拦住的不仅仅是机动车的停车入位，开车的人因此不再千里迢迢赶到一个需要为停车动肝火的三里屯；晚11点钟以后，一条街像沉入水中，没有彩灯闪烁，音乐从关严的门窗里扭扭捏捏挤出来，心情也随着街道黯然失色；深夜2点便打烊关门，那些不肯早睡的“夜猫子”们在匆匆的时段丧失了再来的兴致……棕榈海滩酒吧屋的经理宋扬说，制度实行后，他们8月份的销售额一下掉了30%。

喜欢泡吧的人也不高兴，中央电视台的小宣认为，城市应该有丰富的层面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居民的需要只是社区的需要，而娱乐的需要却是大众的需要”。小宣没有住在三里屯，每月去泡吧的可能性只有1次，对于夜夜不能成寐的苦恼体会不深。而在不能成寐之外，住户们还有一种当年孟子老母择邻而居的出发点，他们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整天在健康与不健康的边缘中费劲分辨，而有些影响是悄悄发生的。但吓人的房价限制了他们随意搬迁的可能，享受政府福利分房的同时，他们丧失的是对居住区功能的选择。

有好的途径可以上告，这样的事情在北京、在西安都有先例，抗议屠宰场尖利刺耳的猪叫、摩天大楼对小小居民楼阳光的剥夺……如果恰巧区级人大代表就住在我们中间，声音就可以更大一些；还有在方式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像妈妈呼吁尽早给因特网立法，禁止色情内容污染她的孩子一样，获得绝大多数人的支持是必要的，否则热爱娱乐的大众们是偏向三里屯酒吧街的。

据说，美国各州的立法须通过民意来决定本州的居住环境，例如是否设立赌城或红灯区，这种做法如果借鉴到三里屯街道办事处，他们所面临的矛盾就会少得多。清华大学城市规划系的邓卫教授提供了更好的方案，他认为首先要形成城市管理的专门立法，让城市规划更透明，以此前提，本社区的人便可以更多地了解本地环境发展前景，使住户如何选择、如何准备都有主动权，“娱乐业的扰民在性质上与其他类型的扰民基本上是一样的，但一个完全由政府委托技术机构达成的社区发展方案在实行前多取得一致的声音，冲突就能降至最低点，一个城市的利益就是由群众的利益为代表的，因此合理、透明的发展规划是对公众利益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