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Jooksan:一个韩国妇女办的艺术节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吴文光)

在Jooksan:一个韩国妇女办的艺术节0

洪信子在舞蹈中 

在Jooksan:一个韩国妇女办的艺术节1 

日本Dchi兄弟乐队的现场演奏 

在Jooksan:一个韩国妇女办的艺术节2 

现场:裙子和录像  

Jooksan位于汉城以东,从汉城开车有两小时的路程,那地方好比北京怀柔县的三渡河镇,属半山区,不是风景名胜也没有和历史名声挂着边角,仅仅是韩国一个普通乡镇的地名,因为韩国舞蹈家洪信子以该地名来冠名她创办的国际艺术节,于是就被我这个只知道汉城、光州这些韩国城市名的中国人知道了。

好像是在今年的3月,从未谋面的洪信子从东京打电话到北京和我谈起这个艺术节,我头次听到Jooksan这个名字,但洪信子这个在国际舞蹈界称得上是个传奇人物已经闻名很久了,知道她60年代末从韩国到美国读与舞蹈毫不相干的硕士学位,但在纽约看了美国现代舞大师玛莎·格雷尔姆的大弟子尼古莱的演出,顿悟自己“应该是为舞蹈而出生的”,于是用二十六七岁的“硬邦邦的身体”去现代舞训练班摸爬滚打;之后以她的一个去世的姐姐为题材编导的第一个舞蹈《哀悼》在纽约为人关注,然后又成立了“笑石舞蹈团”(Laughing Stone Dance)。七八年时间过后,她突然消失了,跑到印度跟着奥修去修行、去冥想;两年后又回到纽约,继续她的现代舞创作和演出。尔后,一直“独身主义”、年龄42岁的她,转眼间和一个小她12岁的韩国艺术家结了婚,并生下一女。几年之后,她又再次离开纽约,独自跑到夏威夷岛上的一处山里搭屋建房,过起隐居生活。

以“快进”方式略数洪信子的这种在东方和西方、在现代艺术和宗教、在都市和山野出出进进的独特经历,是想说明我猜测这个独特的韩国妇女办的艺术节一定不是中规中矩的那种。后来和其他舞蹈家,如纽约的Eiko和Koma夫妇、华盛顿的梅达在E-mail上聊起这个叫Jooksan的艺术节,他们都去过那儿,说和他们熟悉的欧美艺术节不一样的是,洪信子在Jooksan的艺术节是“非常东方的”,“是包括前卫的或试验的当代艺术,是和传统、环境、自然、人融为一体的一个试验地”。

洪信子在“山里边”Jooksan办艺术节,自然是和她本人定居此地有关。6年前,夏威夷隐居生活之后的洪信子决定回到韩国选择一个定居地,Jooksan就是她的选择地,然后带着追随她的韩国年轻人、包括一些舞蹈员,自己动手盖起房子,样式是低矮的,外表抹上粗糙的黄泥,很有山野的味道、像东北山林里猎户住的那种,只是进屋像韩国风俗一样一律脱鞋。舞蹈排练场地是一个蒙古包,铺着地板,但舞台是露天的,像农村里的打谷场,完全土地,观众席的座位是就着坡势搭起的一排排木条,这些都是洪信子他们亲手所为,并用“笑石舞蹈团”的名字来命名作“笑石营地”,同时它也是这个舞蹈团的训练基地。4年前,Jooksan国际艺术节就是在此地开始的,以后每年一届,直至今年。

当我到了Jooksan的“笑石营地”,看到这个用我词汇里“农场”来形容更准确的一切时,我想,这个艺术节“非常东方的”的味道是不是就从这个环境开始的?在营地里初次见到洪信子,身材偏矮,40多岁模样(其实她实际年龄已58岁),上身短衣下身长裙,是传统的韩国妇女的那种装束,衣料既不精细也不光泽,戴着眼镜,话不多,从外表很难想象这个人有过的那些经历,甚至觉得她不像一个艺术节的主席,倒像个躲在一个大家庭后面的管家的韩国大嫂。用“家庭”来形容这个艺术节好像挺准确的。

从6月4日开始的艺术节,共4天。节目是“全天候”的,每天从上午10时开始直至晚上10时或11时结束,节目有表演类的,如舞蹈、戏剧、音乐,还有烹调;有展出类的,如顺山坡摆出的装置艺术,在蒙古包里的电脑艺术展示,表演艺术的录像放映等等。节目大多与自然、环境有关,而且是“很传统的”和“很前卫的”混杂。像从日本来的Ochi兄弟乐队,这哥俩儿组成的乐队敲击非洲和南美的各种形状不一的鼓和镲,还有木头、木片和盆里的水来显示他们的音乐,这哥俩儿敲得兴起时,还即兴敲起韩国农民泡咸菜的大缸;另一台韩国音乐家的演出,开头是很传统的朝鲜鼓的敲击,然后一个韩国木雕艺术家上台在鼓声中现场完成一件木雕作品,然后又是一个光头的钢琴师上来,用很现代的钢琴演奏与鼓声合奏;烹饪表演是一个据说很著名的韩食大厨现场展示不同的韩食烹调手艺,此节目是艺术节4天里每天傍晚的保留节目,观众可以站在山坡上闻香味,也可以凑得很近看个究竟,并品尝味道如何。此节目观众自然反响最为热烈。除此,艺术节每天都有各种名目不同的工作坊(workshop),即人人都可以参加投入、像训练班一样,内容从现代舞的呼吸与自然动作、自然音响与音乐、太极拳、冥想、按摩等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参加的人非常踊跃,假如在室内(蒙古包里)进行,上百双式样、大小、颜色不一的鞋博览一样排在门口,说明里边一定拥挤非常(我很吃惊,他们在出来时能毫不费事地找到自己的那双鞋)。

在Jooksan:一个韩国妇女办的艺术节3

艺术节中的洪信子  

说到这些观众,他们全都是来自外地(营地附近只有几户农民住家和有钱人的别墅),他们开车或坐班车来自汉城、全州、甚至更远的釜山,从上午开始陆陆续续来到营地,花约值30元人民币的6千韩币买张门票,然后可以一整天呆在营地,自由选择看节目和参加工作坊,肚子饿了有临时排档,要方便时山坡上有临时厕所,乏了可以随便在山坡草地选块儿地方打盹儿。从外表猜测,他们大部分是属于“大众的观众群”——并非如在北京一样,高雅演出或前卫艺术展览场合满眼都是些“圈里人”——而且相当多的像是一家人、亲朋好友,或一个班的同学来山里野游,山场里到处是扶老携幼,到处在呼朋唤友。从他们的表情看,这是一个美好的休息天。一个艺术节能办成这样,真正是人参与、投入和交流沟通的节日,我猜测这大概是洪信子的本意,也是前面说到“很东方的”的一种证明。

洪信子在韩国应该是一个很著名的人物,原因有可能来自她的舞蹈、她的独特经历、她的越来越把艺术和自然、心灵融在一起的“布道”方式等等。在当地认识的几个韩国艺术家都说,这么多平时好像与艺术无关的人携家带口奔这山上来,都是慕名而来。我注意观察了“很有名”的洪信子在艺术节期间的表现,她不像常见的那种主办某种艺术活动的“强女人”,总是一路风风火火、大呼小叫,或者是一类颐指气使、风度翩翩的“名女人”,倒很像个普通工作人员一样,很沉静地呆着听人说话;在客人就餐时,经常见她像家庭主妇一样送饭上菜。就是在艺术节开幕式上也没见她抛头露面一阵演说。她的舞蹈团的全体演员也在艺术节中工作,充当的是所有“后援”工作,如清扫场地、平整下雨后泥泞的舞台、准备灯光、烧茶冲咖啡、包括守在蒙古包门前为观众归置鞋子等等,动作如蜜蜂一样勤恳敏捷,表情像常见的韩国人一样平和诚恳,很难想象这就是那群在国际舞台上叫人惊叹的舞蹈演员。但让我奇怪的是,这就是他们在这个艺术节所有的工作,他们没有跳舞。一个有着自己舞蹈团的人主办一个艺术节,却把自己的演员隔在幕后,自己的作品隐去,舞台留给其他人的作品,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大概都说明这个艺术节“很东方的”的一面。当然在亚洲是不止洪信子的这个艺术节,在韩国就有舞蹈、戏剧或其他名目的艺术节数十个(当今世界艺术节之多,有种夸张的说法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有艺术节”),但走过这些艺术节,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比如它们都和城市有关,一些著名的国际都市,没有一个有名的艺术节,好像有愧于这座城市一样,像纽约有“新浪潮艺术节”,伦敦有“伦敦国际戏剧节”,上海有“上海国际艺术节”,香港有“国际的”、还有“亚洲”的艺术节;还有,大多艺术节组办人都是在以邀请到目前名气最大的艺术家来亮相而为自己的节挣得名声,然后观众都是衣冠楚楚、一本正经地伸长脖子在看。说到国内的一些艺术节水平,大概还够不上以这种档次来批评,按人们议论的还停留在早先那种“调演”阶段。

有个例子还可以说到Jooksan艺术节和好多艺术节的区别,像开幕式节目,一般在西方常见的方式不是绅士淑女手端酒杯轻声曼语温文尔雅的上流酒会场合,就是震耳欲聋奇装异服乱哄哄的摇滚Party,而在Jooksan,是洪信子带领自愿参加的任何人随她“走山”,然后在林中某个地方开始“冥想”。我说到“某个地方”是的确方位不清,我那时还傻愣愣坐在观众席上,按我的经验和心理准备,艺术节的开幕式怎么也不可能是这样来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