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要尿?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赵牧)
1976年,在墨西哥奥运会75公斤级比赛中,英国运动员C·芬尼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夺得冠军。比赛一结束,两名工作人员便盯上他,要他化验小便,山于体力消耗太大,他一滴尿也尿不出。在他人建议下,他走向水龙头喝了一肚子冷水,半天过去毫无动静,于是又喝了三四品脱(一品脱等于0.56升)啤酒,左等右等还是没有动静。随后,两名盯梢的人又拎着尿容器,跟他去了为他举行庆功会的地方。凌晨二时许,芬尼根突然放声高叫:“谁要尿?”两位奥委会的工作人员立即跟他进厕所……
“谁要尿?”—这是发人深省的千古一问。它生动展示了现代竞技运动的荒谬一面。奇怪的是,人们对兴奋剂的反应多的是愤怒(而且有浓厚的夸张色彩),却少有人注意到那种强烈的荒谬感,并追寻这种荒谬感产生的根源。
兴奋剂成为全球性的问题已有30多年,如果说在冷战时期它有明显的国家行为特征,那么1988年汉城奥运会的本·约翰逊服药事件表明,冷战结束后,随着竞技运动的职业化、商业化程度日益加深,它的确呈现出越来越多的个人色彩。如果说,从前服药很多情况下是“让你吃”的话,那么今天“我要吃”的情形就更加普遍了。正因如此,它就更带有哲学意味的“人的问题”。
汉城奥运会后,不少体育记者都学乖了,他们知道在重大纪录产生后要先矜持一段,等药检证明纪录的“清白”后再欢呼不迟,否则就可能自打耳光。就像约翰逊在打破百米世界纪录后,马上被传媒描绘成“天使”,仿佛使整个人类“飞”了起来,但药检结果一出,转眼间又成了面目狰狞的魔鬼。本来这一强烈荒谬景象是冷静反省兴奋剂问题的一个极好契机,遗憾的是,当时整个世界都被“浮夸的愤怒”淹没了。
随着医学的发展,人类终于部分实现了古老的梦想,找到了能使自己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力量更强的“灵丹妙药”—兴奋剂。很不幸,它的代价却是损害健康,还会使人变得丑陋不堪和雌雄难辨。更复杂的是,它还与运动员个人以及各种利益集团的利益密切相关,这种古老的美好梦想,在物化成现实的手段后,竟导致了道德伦理等许多问题。
判断手段是卑鄙还是高尚,审查动机和目的显然是关键。人们抨击兴奋剂确有过硬的理由,这就是它会严重损害运动员的健康;此外,它还导致了不公平竞争,因为有人不愿以健康为代价换取胜利。这就使得运动纪录显得很虚伪:人们不知哪些成绩是“人的成绩”,哪些是“药物的成绩”。在这个世俗功利的时代,理想已经百孔千疮。今天运动场上的明星,大多丧失了英雄主义的象征价值,很难想象那些一个个都要通过“谁要尿”的荒诞过程的胜利者,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兴奋剂的严重泛滥和普遍的怀疑态度已使竞技场显得非常肮脏。从终极意义上讲,这并非某个运动员或某个国家的难堪,而是整个人类的难堪。
约翰逊事件后,国外有署名文章说:“我们应尽早结束这场出尽洋相的自我鞭挞,约翰逊并非‘加拿大的耻辱’,他只是一个年轻的意志坚强的超级明星,他把我们置于从未有过的处境。”
不可思议的是,这一“非主流”的声音几乎没人理睬。但人们迟早会重新全面审查兴奋剂问题的,其目的并不是要为兴奋剂彻底“平反”翻案,而是要研究,现代竞技运动的自身逻辑就决定了赋予它的崇高使命—诸如传播“奥林匹克精神(理想)”是一种乌托邦;还有就是如何避免老是这样自打耳光……
这确是个很敏感而困难的话题,但孤立地抨击兴奋剂的丑恶危害显然并无意义,假设随着医学水平的提高,兴奋剂对人的健康不再构成危害又会怎样呢?假设有些服用兴奋剂的运动员的目的确实很单纯,不为名利,只是追求自身的体能极限,又该如何评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