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54)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杜比 翊凌 韩东 施武)

说话的方式

杜比

有一位艺人,早些年曾为一只著名的鸭子配音——迪斯尼的唐老鸭。唐老鸭很红火,那位艺人也就红了。那以后,他常用鸭子的腔调说话,还时不时要学鸭子叫两声,久而久之,我就很难把那位艺人说的话当真了,老觉得那是只鸭子在说话。

有一些父母,跟孩子说话时喜欢用叠词——乖乖,好好吃糖糖。拖着长音,生怕孩子听不明白。结果是那孩子长得好几岁了,说话依旧带着奶味。另外一些父母则不然,跟孩子说话用正常的语速和正常的表达方法,他们的孩子很快就会像大人似的说话。

还有一类人——大抵算是思想家,愿意用“我们”作主语,喜欢说我们这一代人是60年代出生的,我们这么想问题,如何如何。我是个北方人,知道“我们”不同于“咱们”,但我害怕他们随便就代表了我说话,我反感这个,害怕“我们要怎样”这样煽动性的语气。

有个女主持人,在电台里说话,有个观众写封信去说自己在个“四星级饭店”里工作,那个女主持人来了句:“告诉你吧,我也曾在饭店里工作,是五星级呀。哈哈哈。”女主持人这么说话,有点儿疯疯颠颠的,但很本色,很俏皮。

同样这个电台,有位男主持人,某日忽然对观众大谈生活越简单越好,生活要朴实等等。可不一会儿,他又宣布收听该节目的人有可能获奖,奖品是凯莱大酒店的免费餐券,可以白吃一顿酒店里的晚餐,好吃好住在“凯莱”。这一下,他宣扬的“生活朴实”就站不住脚了。

北京电视台有个栏目叫《合家欢》,请好几家人来坐,主持人间问题,一家人一家人来回答,且是夫妻分别回答,看答案是否一致。这是个游戏的老套路了。某一天,主持人间:“丈夫对妻子最近一次说我爱你是在什么时候?”一对夫妻分别把答案写在纸上:“昨夜12点。”主持人接着问:“为什么会在夜里12点想起说我爱你呢?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有点儿像审讯,夜里12点夫妻俩说我爱你,不关电视观众什么事了。

西方人福柯曾把沉默上升到“文化特质”的高度,说它是“体验与他人关系的特定途径”,但信息社会怎么能少了说话呢?

我要说的话是:人有一张嘴,主要是吃饭用。一开口说话,就等于给“嘴”找了个第二职业,能不能把这个职业干好,需要掂量掂量。信息社会,传媒时代,话太多了,但这不意味着会说话的人也多了。

新的上帝

文 翊凌 图 王焱

对电脑我是外行。在办公室我用一台旧486笔记本,装的是win3.1的软件(这对那些microsoft迷来说相当于上个世纪的版本)。终于有一天,我决定自己装win95.因为我受不了“为什么还用这么老的东西?”的问题。

说实话,做install这类事我一向缺少信心。也许是因为文科出身,在操作机械方面,我非常迟钝,对于电脑这种“智慧的机械”更是天生充满敬畏。但出乎意料的是,我顺利地装好了win95、msoffice等软件,事情简单得有些不可思议。印象中整个过程就是一张张插盘,至于插哪一张,全听电脑的。所谓“人机对话”,倒像是“电脑发话”,在它的面前,我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对此,对桌王博士发表的专家意见是:“听它(电脑)的话,没错!”

是的,电脑是没错的。当我的笔记本“死机”时,我会骂它“笨蛋”,可专业人士——比如我们办公室的网管员就不这么看,大多数情况下,他认为是误操作或是设置错误,总之是人的错。当然,我应该听从专家意见,毕竟他们是内行,而且热爱电脑;而我这样的外行不仅无知,而且对电脑怀有恐惧或偏见。每当这时,我都会不无酸楚地想起一幅漫画:一台电脑坐在老板椅上神气活现地发号施令,桌子上蹲着一个诚惶诚恐的人。

看!这就是我们(我,和我一样以及比我更糟的人们)的处境,在智慧的电脑面前,我们无可奈何。谁说上帝死了,人成了自己的上帝?在我看来,电脑才是我们时代的上帝,网络则是它的王国,而那些热爱电脑的内行就是新的神职人员,他们头脑中的技术如同中世纪教士手中的“圣经”,使他们无形中拥有一种自由甚至特权。电脑正在我们的世界上建立一种“新秩序”,处于新秩序金字塔的顶尖的大概会是那位叫作比尔·盖茨的时代英雄,而我将会处在金字塔的底层——当然还不是最底层,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亿人从未见过电脑这种东西。新的不平等让我忧虑,不知我们的新上帝是否也喜欢“马太效应”。

我不敢奢望自己也成为拥有特权的内行人士,我只会对上帝保持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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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级趣味

文 韩东 图 王焱

每到12月,街上的书摊就会挂出许多挂历,没看见谁去买,但每人都能收到几本。

如今的挂历内容丰富,有NBA球星,有足球明星,有风景照片,有名车靓女,比起几年前,要健康好多。

几年前,街上的挂历大都是三点泳装女郎,挂在冬日的寒风中,颇为招摇。我的朋友老贾当年就最喜欢此类挂历。

他那时一进12月就打电话给各位朋友:有美女挂历,一定要送给我。那时,我们到他家作客,但见客厅里、卧室里、厨房里都有美女挂历,搔首弄姿,充满了低级趣味。

有一年,我们想了个招根治老贾的低级趣味。那年,街上的泳装女郎挂历极为丰富,害得模特儿都不好找——不少挂历的女郎,身材极为可疑,姿态极不自然,一看就是所谓的“野模”。估计这种挂历太好销,产品质量就下降了——美女好销,不美的女子也要凑热闹。

我们搜罗了十数本泳装女郎挂历,都给老贾送了去,而且帮他布置:不仅客厅卧室厨房厕所里有,他家里的每扇门上都给钉上了两本,门前一本,门后一本,家中可谓肉色横飞。

老贾起初颇为得意,但端详过挂历中的女子后,不禁有些不满。我们就劝他,不要太挑剔。生活在父系社会,应该知足,否则,生活在母系社会,挂历里都是男人,再把你这样儿的挂上去,岂不更糟。

那以后,我们再去老贾家,每次都发现他将一两本挂历摘了下来,终于有一天他的墙壁空空荡荡了。老贾宣布:从今以后,不要美女挂历了,他要用油画布置自己的家,而且绝不要那种西洋油画的复制品,上面是肉腾腾的裸女,要就要那种宗教画。

如今,街上的挂历严肃多了,据说是有文件规定,不许随便弄泳装女郎、特别是三点泳装女郎上挂历。这规定很好。但其实老贾根治他的低级趣味,是靠我们的一番治疗,他本人也许并不真的喜欢低级趣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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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强的奶奶

施武

死,好像是这几十年来的一个热话题,这大概与海德格尔有密切关系,加缪更是把哲学的所有讨论都贬为下品,死则被认为是哲学的最首要问题。翻开现在的散文随笔,阐发哲理的,感怀抒情的,都总有死的话题。

我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我听国强说他的奶奶死了。国强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他的奶奶是个真正的老太太,而我对她的全部印象的中心就是她快100岁了,其他方面与别的老太太没有什么区别:每日洗菜做饭,大喊大叫喝斥孙儿们,夏日里坐在门口摇扇子,冬天坐在床上做针线……

我小时候有点怕她,又总爱窥视她,因为她快100岁了!以我当时蒙昧未开的年龄无法测量那100岁是一个什么境界,并且总觉得这个年龄跟死有点联系。可是直到我把她忘记她也没死。

现在忽然听说她死了,我倒好奇了。没人知道她实际多大年纪,与她有交情的人早就死光了,而她本人绝对忌讳别人问她的年龄。至于说得了什么病,国强说,什么病也没有。死的前一天还特别高兴,全家为国强最小的弟弟办喜事(国强共有10个兄弟姐妹),奶奶这一辈子给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办了那么多喜事,居然没麻木。第二天一切都正常,到中午的时候,她说,要躺一会儿,躺在床上慢慢地说着闲话,最后她说:“都成家立业了,我也该腾地儿了。”然后就睡着了,再也没醒来。

谁也不能说她是自杀,但的确是她自愿自主地走向死亡。

国强的奶奶让我联想到的竟是恺撒。恺撒在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之后,总爱有一个凯旋式来庆祝和罗列战绩。一系列的战争,一系列的胜利之后,有一次凯旋式上,他不再在标语牌上列述战争事件,代之以三个词组:“我来了,我看了,我胜了。”我想,对于国强的奶奶,儿孙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的婚礼可能就是她的凯旋式。而凯撒的死呢?虽是被刺死,但据说在遇刺之前已经出现过很多凶兆,而古罗马人,包括恺撒是相信的。比如,几天前他献给一个河神的马群不肯吃草,并泪如泉涌,诸如此类,但他仍然不愿因此而推迟他在元老院要做的事,当他在议事堂就坐时阴谋者动手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遭遇这样的死是出自他自己的心愿。他喜欢这样而不是别的样的死。

我喜欢恺撒,喜欢国强的奶奶,他们活得不缠绵,死得不絮叨。一路天晴日朗。

(本栏编辑:苗炜) 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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