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要引进现代科学

（文 / 朱彤）

时间：1997年7月31日下午4时半

地点：北京海淀区西苑医院门诊楼

记者：为什么会有许多西医大夫不信任中医？

陈可冀：因为中医与西医是截然不同的体系，西医建立在现代科学基础上，而中医基本上是个文化现象……这不是西医看不起中医，它不了解中医。中医因历史的关系，有一些东西是比较落后了，也有一些人是歧视中医，认为中医是民族虚无主义。

记者：有人说现在的中医水平不如古代，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这些好的中医名师与古代的华佗、扁鹊、李时珍差距会有多远？

陈可冀：我认为今胜于昔。过去交通很不便，一个医生一辈子看不了多少病，现在我们的门诊一天看多少病人？！但中医理论基本上还是用古代的，发展得很不够，发展得比较多的还是中西医结合，用现代科学方法来发展中医理论。过去这些名医是很伟大的，但说你是不是比李时珍更强，我说这种比不好比，他当时很不了起，空前的，正如牛顿经典物理是很伟大的，但爱因斯坦相对论超过了他……

记者：中医诊病往往比西医能更早地发现一个人身体潜在的不正常，中医应该更是高出一筹吧。

陈可冀：应该说中医与西医各有优点，中医是望、闻、问、切，西医不会从这个角度发现问题，但西医从另一个角度是中医所不具备的，比如X光透视，CT检查。

记者：中医显然走的不是现代实证科学这条路，这意味着不为科学证实理解的东西一样会成为真理？比如特异功能？

陈可冀：我同意这个看法，因为很多现象看起来是自然现象，但现象本身里面有一些是必然性的东西。比如中医说肾虚，就有腰酸、耳鸣、性功能减退等一组症状，现代科学证明肾虚病人确是这样。所以发现一些现象，虽然没有经过实证，也可以是科学的。特异功能是另外一回事，应允许研究，允放百花齐放，有些走到迷信了就不合适了。

记者：西医是用分析、解剖这类还原论的方法，而中医则是用阴阳、经络这类整体论方法，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思维体系在技术上非常成功地结合了，但在理论上，这个中西医的结合点在哪里呢？

陈可冀：理论上是综合和分析，宏观与微观结合，具体就是症和病的结合。比如说高血压，西医诊断是高血压病，血压200，或220；中医则说阴虚肝旺，肝旺就表现为头痛、头晕、脾气易急，阴虚表明那里内分泌不正常，这样就找到结合点了。中医理论有好的地方，但具体来说有许多错误地方，现在有一些人，不懂现代科学，抱着他那个东西不放，一方面自卑，一方面自高自大，一天到晚就是中医存亡论、沉思论……现代医学为什么不可以套中医？现在肝炎，你不检查澳抗的阴性、阳性，转氨酶的高低，你肝炎屁不懂，治什么肝炎！这些理论纯粹是虚假的、空洞的。为什么中医这些文章不能登大雅之堂，走不出去？！

记者：香港回归后，一些老中医面对现状，发出“何日中医能回归？”这种伤感情调，他们认为中医已被西化得很厉害了，将来的中医将不再会是真正的中医了。而你的主要工作正是西化中医，并提出了一套改造中医的理论。

陈可冀：我认为中医永远不会被吃掉，因为历史证明它是有效的，怎么会被吃掉呢？只可能创造出不同的成果，可以用中医传统的思维来研究它；也可以中医、西医两种思维结合起来研究它。应该允许并存。但我们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只能说它好，若说它有哪点不够，就不爱听。现在我们很多医学杂志是有水份的，说假话。从另一个方面看，中医也要变，任何事物都在变，你看现代医学不断在否定自己中前进，中医也应该有这个勇气。比如过去我们用某个方剂治病，那么现在我们这个方剂能不能改进？如果你动一动，就认为祖宗的法规被破坏了，这就不妥了。现在和尚都穿尼龙、装空调、还录音呢！时代发展了，所以中医应该引进现代科学。

记者：中医界学霸现象厉害吗？

陈可冀：非常厉害，开大会你要是提他意见，不得了了！我们从学习开始到现在，他讲什么，你就必须得记录下来，到现在还是这样的，代代相传。有些年轻的中医家都是在权、名、利这方面争来争去，在学术上不感兴趣，我就说学风问题是学术界很严重的问题。

记者：好像中医里更有一种温存的东西，当中医诊断与西医诊断发生冲突时，你会更相信哪个？

陈可冀：这得看是什么病了，比如心肌梗塞，只要看心电图就能确诊，有些功能性疾病，西医诊断不出来，但中医就可看出这个人机体哪里失衡，应该怎样调整。……中医相当长的时间与自然科学隔绝了，自然地在这个群体中产生一种惰性，它不仅对现代科学，只是说你不要干涉我。

中医为什么不愿意搞中西医结合呢？比如说高血压病人，头痛，中医治疗以为好了，上班了，西医一量，血压还高，西医就说没完全好，他就有意见了，说你看我治好了，他没病了，没事了，你给我找事，这矛盾就出在这儿。

记者：是不是成为一个好的中医大夫比成为一个好的西医大夫更难？比较而言，很少有西医名师。

陈可冀：对，因为西医比较规范，而中医对许多东西要心领神会，个人去琢磨它，艺术的成份多一些，科学的成份不够。而西医要想出人头地除非有创新，比如说陈中伟，他是第一个做断手指再植，现在十个手指都断了，也可植上，西医你跟别人一样，那不行。

记者：让许多人感到中西医结合的一个结果是把中药变成了西药，现在中、西药还有严格的界限吗？

陈可冀：这也是经常有议论的问题，按理说西药是指成份非常明确，很具体的，比如链霉素，结构很清楚。但中药，它一种药甚至可以有100多种成份……但把它的有效成份拿出来也可以很快，比如说治虐疾的药青蒿素：青蒿里有效成份青蒿素，说它是西药也可以，因它是作为西药的发明药获批准的，但说它是中药也可以，它是从中药里发展出来的。

记者：中医的阴阳到底是个什么？

陈可冀：阴阳是非常宏观的，是个很好的学说，但阴阳是太大了，大到宇宙都是阴阳，天是阳，地是阴，大阳是阳，月亮是阴，人体中腹部是阴，背部是阳，怎么都可以用阴阳来解释。比如说我刚才说话很激动，这是偏阳的，他慢声细语，这是偏阴的。我们用生物化学方法从微观方面来证明中医阴阳理论，有人就反对，说中医的阴阳本来不是这么说的，实际上我们丰富了中医内容，他不知道。

记者：能成为中科院院士是很难的事，你觉得是什么工作才让你成为了一个院士？

陈可翼：我主要的工作，第一是心血管病方面研究出一套中医的活血化瘀理论，第二个是我主持整理清代宫廷秘方……现在人可以享受皇帝当年吃的药，当年那些皇帝御医很有水平，那些很厉害的药该用还是用，并不是所说的“太医院的药方四平八稳”。

记者：中医把男人身上的精液看得很重，而从西医来看，精液仅仅是99%的水中加了点蛋白质。

陈可冀：西医是这么一个观点，可是中医非常重视，房事过度就不行，西医不讲这个的，性生活多一点好！什么没有都可以，Sex不能没有。我就认为中医这方面还是科学的，不能没有，也不能纵欲，肾藏精，泄得太多就要肾亏虚了。我相信西医还没完全了解，不完全是简单的蛋白质，很多遗传的因子都在里面。

记者：中、西医各自最大的缺憾在你看来是什么？

陈可翼：中医的缺憾就是现代科学发展的时候，它没来得及跟上，实验部分比较少，理论方面科学化不够，微观化不够。西医呢，在宏观、把握整体、更全面方面不像中医那么更有真理。我的意见，21世纪，中医将要在世界取得辉煌，因为中医是天然药物，西医治疗办法现在很局限，特别是新出现的一些病，西医没什么好办法……

记者：西医的解剖刀、显微镜至今仍未能发现人体中的经络，中国古人又是怎么发现的这14条经络呢？

陈可冀：完全是从临床实践中归纳来的，经络现象是肯定的，因为治病比较成功；但找它的结构却是失败了。过去朝鲜在这方面就做过假，你一定要逼着人家做出来嘛！

记者：听说河北香河县一老太太，在家中已死了几年，尸体仍然不腐。

陈可冀：尸体没有腐烂，这现象是有的，比如埃及法老在死后，要把内脏掏空，然后放一些药，毛主席遗体也是内脏都弄掉了，然后打些针，福尔马林，防腐剂，现在比毛主席那时候还要高级了，不用打防腐剂，喷一些东西就行了。

记者：中、西医最终能走向统一吗？

陈可翼：医学最终还是要统一在一个完整的医学里，不可能老是中医、西医。数学也是这样，不能是中国数学、外国数学。 现代中医陈可冀科学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