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怎样想念保尔的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刘天时)

一伙人,正在弄个剧,《保尔·柯察金》。五六个,二十八九岁,中央戏剧学院87级的,学编剧学舞美的,其中3个还是一个宿舍的。因为是搞艺术的,所以,除了彭涛在中戏当老师外,蔡尚君、刁亦男、刘奋斗和柳菁都没固定工作,给电视台拍片子,写电视剧,搞舞台设计;所以一个人背帆布包,一个人眉毛上别个“别针”,一个人戴着大眼镜,眼镜腿儿缠着白线,一个人瘦骨伶仃剃个平头,还有一个穿着草绿T恤干干净净不像搞艺术的。

两年前的春节聚会上,他们想起了小时候钟爱的小人书,小人书上冬妮娅脸上的小雀斑和海魂衫,他们想到要排个戏,讲保尔的,讲讲革命、爱情和意志。

但是两年了,想法拿起又搁下,这其间,他们和他们的朋友,有人回国,有人留洋,有人结婚,有人和多年的爱人散伙,有人得了神经质在人前颤抖……但谁也没忘保尔,没忘聚会,现在他们找到了钱,写好了本子。准备好了。

今天,9月第一个凉爽的下午,他们来了个聚会,又约在格子桌布沙滩椅的酒吧街。天是秋天的高,树是夏天的浓。5个人,谈的是艺术,情绪饱满蹦出来的词儿是“爱情”、“革命”,还有“理想”,掩盖胆怯自嘲的玩笑落在街边的脚步和汽车尾气之中,有穿露背装的姑娘走过……这聚会好像是日常生活的一个例外,一个姿式,一个别样的奢侈。

蔡尚君说,保尔的形象和力量像一把钝刀,凝视,歌唱

我们1992年毕业之后进入社会。自恋、小布尔乔亚使我们不堪一击,然后就是失落,什么都不信。否定的,批评、戏谑、嘲讽成了我们的时尚,肯定的爱的力量不再时髦。发牢骚,像母鸡啄食一样,吃吃石子,磨磨嗉子,我们忘了歌唱。我们想起保尔,我们想念他。但《保尔》这部戏不是为了怀旧,理想主义的挽歌不必再唱。我们要借助它重新勘察我们的今天。这个时代,在我看,是暖昧的。人们在台前演戏的时候,原来的背景忽然之间被撤掉了,原来的悲剧在当下布景下可能成了滑稽的喜剧。“保尔”是一段历史,通过透镜看历史,我们想得到的效果不是今昔对比,而是对整合,对灵魂与肉身整合的一种探求。保尔的故事已超出了意识形态的意义,它包含的东西非常丰富,有爱情,有战争,有伤残,有意志,它提供了一种生命样态。保尔是伴随我们成长的形象,他和我们非常亲近。

刁亦男说,《保尔》就是……通过回忆历史,占领今天

我在毕业后,不论生活还是事业都处在矛盾之中。我们只知道破坏和撒娇。我在介入《保尔》的最初时期,完全处在封闭状态,阴差阳错,我被卷入一场诉讼案之中,处于逃避状态,但那时也是情绪最亢奋的时期,我想到民族国家信仰……想到保尔和冬妮娅。两年后的今天,这不再是情绪,我以理智、想象的眼光看待这部戏。它不是一个400多页的故事,而是闪耀的一段历史。我们像所有的人一样,向邻居借钱,过着普通的生活。我在最困惑的时候,想起蔡尚君的话,“别老是低头走路,看看蓝天。”我们的日常生活可以是买杯可乐坐在桌边“敲三家”,但我们不能忘记一些动情温柔的瞬间。就像……冬妮娅对阿廖沙说,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蓝的而不是灰的……军号吹响了,我们还是恋爱吧,因为我们自由支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们恋爱吧

彭涛说,有一种人,他们想对世界、全人类负有责任

我在1995年春节,写了《保尔》的第一稿,有点懵。这一稿,我们参照了《日瓦戈医生》。保尔和日瓦戈都是纯粹的人,一个出于破坏现实,一个出于保留过去。现实中可能没谁愿意做保尔或日瓦戈。但这是一种想往,没有想往是可怕的。在生活中,我们比谁更现实,谁现实谁就活得更好。但我想是不是该有那么一些时刻,理想、纯粹、温柔。这也是我个人对《保尔》这出戏演出效果的期待。那边在演《女人漂亮》、《别为你的相貌发愁》,这边却是《保尔·柯察金》。这对照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

刘奋斗说,在一个有关对错的命题不存在的时代,《保尔》不是一个纯粹的东西

如果说这出戏在1993至1994年,商业上肯定是有保证的。那时候大家被一种怀旧气氛所感染,好像在与理想主义作最后的告别。但拿到1997年,就很难说是不是一厢情愿。我崇拜的英雄切·格瓦拉被中产阶级纪念的方式就是头像被印在T恤衫上,信仰像外衣一样,平贴胸前,人们的怀念和感动就这么肤浅。所以我心存犹豫。革命、爱情这些好比是天气,我们不能忘了我们的大背景是生活,是时间的绵延和流逝。

柳菁说,《保尔》渗透到日常生活中来

这两年,变化总是突如其来。我们筹钱、跑演出证,找演员找场地,我们在搞一出戏,一个过去的故事;另一方面我们要应付周围的变迁。我会在刮胡子的时候,想到年龄,想到我们这帮朋友的命远和无奈。我想我们得做点什么,纪念点什么。

这就是5个大小伙子,5个看起来很时尚、满不在乎的大小伙子9月1日下午的聚会。面对他们的是:北京啤和可乐,10月的排演,11月的演出,女朋友和租房信息。 保尔柯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