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场城市和城市广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何西风)
法国协和广场
广场与城市主题变奏
近一年来,谈论“广场文化”成了一种时尚。在现代都市中,街道是城市的动脉。它从早到晚输送的无非是喧闹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急促杂沓的脚步,来往的人群在这里都是行色匆匆的“赶路者”或“过客”。相形之下,广场是繁忙街道之间的空隙和驿站,是紧张的都市进行曲之间的轻松间奏。
大连是一座我国少有的广场城市。在大连,规模不同的广场是每一条漂亮街道的起点或终点。当你结束繁忙的工作后,当你在繁华的金融街或熙熙攘攘的商业街步行略感疲劳时,一座广场便给你提供了放松小憩的场所。
人民广场,大连市政府前开阔的长方形广场。平坦碧绿的草坪,不远处白云浮动的青中相互映衬在透露着历史沧桑感的苏军战士纪念碑周围。
在号称“音乐广场”的中山广场,36个巨大音箱每逢入夜时分便播放出轻松柔和的古典音乐。人们和着乐声翩翩起舞,传统的人文趣味与人们那或妙曼、或生硬的舞姿浑然天成地构成一种轻松浪漫的都市夜景,这不正是人们所期许的文明的教化和熏陶吗?市民们在这里消闲、娱乐、锻炼,观光者们则在这人与自然、与历史的和谐相处中捕捉着一个个美妙镜头。
不过,最令人震撼的还是这两年与大连星海会展中心一道问世的星海湾广场。这座足有一平方公里的广场不仅气势宏伟,而且一直延伸到大海。
当然,还有托起一颗硕大水晶球——它已经成为今日大连的标志性建筑——的友好广场,有三八广场、二七广场、荣盛广场,等等。每一个广场都包含着一个把历史、现在和未来衔接起来的话题,它们共同构成了现代大连人公共生活的大舞台,每个在这舞台上的人既是演员,又是观众。这或许就是如今许多媒体所说的“广场文化”。不久前我到大西南旅游,发现西安、成都和重庆等地都在营造自己的广场。岂止如此,如今许多现代商厦、写字楼动不动就叫做“某某广场”,如“世纪广场”、“时代广场”或“远东广场”,正像一些刚刚种上一层细草的高档住宅区动辄便自诩为“都市花园”一样。这些名称虽然言过其实,但也表现了某种憧憬和期待。
不过,期待是一回事,在传统中生成的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广场作为一个城市的硬件,并非一朝一夕出现的。在一座缺少现代广场的中国传统城市中,为了创建所谓“广场文化”而开辟出一块绿地,或者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铺出一块沉降式城市广场,虽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总有些“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的味道。
尽管我们没把握说“广场”对于大多数中国城市来说纯粹是一个舶来品,但却可以肯定,像大连那样的“广场城市”的确打上了浓重的外来文化的烙印。19世纪末,沙皇俄国根据不平等的“中俄秘约”占领大连。一批崇尚法国文化的俄国工程师怀揣着巴黎城建图纸来到这个海湾,他们要在这块远东土地上建造一座“东方巴黎”。如今大连星罗棋布的广场,大部分都是在那时形成的。
从历史上看,广场自古以来就是西方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与那里的政治和市民生活传统是密切相关的。英语中的“TheForum”就是指古罗马城镇中举行政治活动的广场,那是西塞罗向平民发表演讲的地方。当然,如今人们更多使用“place”或“publicsquare”等词来称呼广场,那是人们交易、集会、举行宗教和节日仪式的固定场所。如果说广场是城市的空隙,那么多种功能广场的存在,则暗示着一种多向度的市民公共生活传统。值得一提的是,所谓“publicsquare”本意是“公共广场”,这无疑是说,广场是属于公众的。
80年代末,我在荷兰读书时曾游览了一些欧洲城市。巴黎的协和广场、艾菲尔铁塔广场,伦敦的纳尔逊广场、维多利亚广场和海德公园,布鲁塞尔、慕尼黑和维也纳的皇(王)家广场,它们既是记录这些城市历史的博物馆,又是这些城市向当代世界展示自身的永久性广告牌。
相比之下,在古汉语中从来没有与“公共广场”等值的语词,即使表达交易场所的“市”字也出现得相对晚些。西周金文中有“城郭”二字,其中“郭”写作“举’,它形象地告诉我们,那时的城市是由内城和四通八达的街道组成。所谓内城通常是皇宫或官署所在地,在它之外还有一道作为军事屏障的外城。正因为此,金文“城”字从“郭”,其偏旁则脱胎于“戈”字。从“城郭”二字不难看出古代中国城市具有鲜明的军事政治功能。战国时代出现的“市”字指城中交易场所,由此衍生出“市井”和集市等词。旧北京有“花市、“骡马市”、“珠市口”、“鲜鱼口”、“菜市口”等,然而,如同史学家所说,由于中国古代从未形成一个独立的市民阶层,因此这些“市”不会演化为现代意义的公共广场。
“广场”一词是近代出现的,但在十几年前,无论京城还是各省会,城市广场基本上是政治中心的附属物。作为政治集会和庆典的场所,这些庄严肃穆的广场是远离市民日常生活的禁地。
从这个背景来看,如今关于“广场文化”的谈论的确是城市文明的进步。它不仅呼唤着新型的市民生活,更呼唤着新型的城市;不仅期待着更多的城市广场,更期待着更多的广场城市。
没有围墙的公园
当代市民生活呼唤更多的广场。但在我们的记忆中,城市广场多半是打着鲜明工业化时代烙印的光秃秃的水泥地。夏季酷暑难当,冬天寒风凛冽。除了几座像当代图腾一样的历史建筑,这里看不到鲜花、绿树,没有富于文化气息的经典雕塑,可以说,除了庄严,这里一无所有!难怪每当国庆期间,园林职工便把几十万盆鲜花堆在平时空空荡荡的广场上,这固然使市民们耳目一新,使人感到节日的可爱,但多少也有些藏拙的感觉。
当然,在许多城市中尽有绿草如茵、树木繁茂的所在,但那多是围墙圈起的公园。它们与人们的日常生活保持着距离。
有趣的是,在特别讲究经济效益的发达国家的城市中根本没有那么多用围墙圈起来的公园!在那里,一个市民享受自己城市中的自然和人文景观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其中或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那些国家的城市已经积累了丰厚的历史文化和自然资源,而对我们的现代城市来说,这些都是稀缺品。
最近大连市长提出了一个说法:要把城市建在花园里,而不是花园建在城市中。这实在是非常富于现代意识的城市观念。大概基于相似的想法,许多城市开始在现代广场植上从国外引进的草坪。在他们看来,城市绿化的唯一含义就是大量种草。然而,不知是由于中国人太多,还是因为许多北方城市干燥缺水,我们在一些城市的夏季就已经看到了衰草遍地的秋色。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能把长久留住绿色的树林搬进城市?为什么不能像设计一个森林公园那样设计一个城市,使它成为一个没有围墙的公园?
这些说法并非异想天开。许多发达国家的字典中如今不是已经出现“城市森林”这个词了吗?伦敦海德公园处在繁华的市中心,它并不因为被称作park(公园)就建起围墙或向游人收费。这里树木参天,花草天然有趣。徜徉在林间道上,常可看到一些可爱的松鼠、鸽子和不知名的鸟在捡食游人抛洒的食物,此时你真的感觉离自然很近。
当然,这仍然只是伦敦市内的一处公园,如果有机会到比利时的根特古城、德国的弗莱堡、图宾根走走,你当真能感受到城市建在森林里的滋味。
因此,当我国城市开始关注广场的功能后,我们似乎应当把目光放得更远些。既然广场是市民生活的公共空间,那就应当让这个空间在贴近文化和历史的同时,更贴近自然。
记得刚到荷兰时,同楼的一位留学生告诉我附近有一个“天体公园’”这里所说的“天体”与天文学无关,那是“裸体”的文雅说法。我怀着好奇心欣然前往。谁知那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公园。映入眼帘的是一带清澈的湖水,起伏的湖岸上是当年鲁本斯笔下的那片疏朗幽静的树林。在整洁的绿地上,每隔不远就可以看到一家人无分男女老幼一律赤身露体,或趴在那里看书。或踢球游戏。说实话,我当时丝毫不觉得他们荒唐或变态,倒是感到他们很幸福。当然,这种幸福是居住在我们目前这样城市中的人难以理解和想象的。
比利时根特市广场 广场设计城市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