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山称兄道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刘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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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登山时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绿色、鲜花和漂亮的姑娘

李副主任和王主任的世界纪录

李致新今年36,是中国登山协会的二把手。王勇峰35,是国家登山训练基地的头头。李戴眼镜,王络腮胡子,两人皆着半新不旧的T恤、裤线不清的西裤及满街都是的棕色镂空皮凉鞋,另挎汉显寻呼机。记者在怀柔训练基地见到他们时,李致新哈着腰正跟在攀岩队的后头捡地上的碎纸和废塑料袋,王勇峰刚送走夏令营的小学生蒙头蒙脑睡眼惺松。

这怎么像创下世界纪录的“我国最优秀的登山家”?怎么称登山界的“双子星座”?

但他们确实自1984年至今攀登了包括世界屋脊珠穆朗玛在内的15座大山,于今年6月10日登上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并拟于今冬12月进军非洲之巅乞力马扎罗。

“英雄业绩”有照片与简历为证。照片都差不多,蓝的天,白的山,披红挂绿鼓鼓囊囊的登山服,防晒霜七涂八抹的京剧脸谱“看不出人模样”,当然还有被风吹卷的五星红旗。简历却时间地点高度字字让人心惊:1984年,阿尼玛卿,6090米;1985年,纳木纳尼,7694米;1988年,珠穆朗玛,8848米;……1988年,南极最高峰文森峰,5140米;1992年,北美最高峰麦金利,6193米;1995年,南美最高峰阿空加瓜,6964米;1997年6月10日,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5642米。

绿草、红茶与漂亮姑娘

小学五年级的李致新给校长送报纸时,记住了《人民日报》上的黑体字,记住了“珠穆朗玛”,“8848”,“英雄殉难”。20来岁的王勇峰不但保持着校运会上1500米和5000米的纪录,而且保持着少时对山野的热情。两人从1984年武汉地质大学入选中日联合登山队至今,13年了,作为读者,人们不但要求那些海拔数字后的传奇,而且要求听听远离尘嚣的丰富感触。在这一点上,李致新与王勇峰实在算不上浪漫骑士。比如李致新,他的总结是,“山特别美,吃东西特别香”;而王勇峰则认为“感觉太好了,简直没法说”。

一双6公斤重的鞋要穿1小时,支起一顶帐篷要反复3至5次,怪模怪样的登山服上要挂着铁锁、雪锥、冰锥、上升器、下降器,手持雪杖冰镐,脚踏1米长的踏雪板,背负装着睡袋防寒服2公斤重的旅行包,身后拖着30公斤重的小雪橇、帐篷、20天的食品、燃料和炊具……

“当然。我们不是去冬令营,我们拖着这些东西去登山。那些山有的冷得甚至达到-60℃至-70℃,除了冰就是雪。”

“你必须精力集中,必须手疾眼快。”除了随时准备应付滑坠、滚石、雪崩、流雪、裂缝和塌陷以外,李致新、王勇峰承认他们的闲情逸致非常有限,“但那是绝对的生与死的体验”。

“登山是件大悲大喜的事儿。”络腮胡子的王勇峰喜欢用“悲壮”形容登山。1993年5月5日,新华社向世界宣布王勇峰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当晚,中国登山协会收到另一条消息:王勇峰在下撤过程中失踪。当时,北京总部、大本营乱作一团哭作一团。28小时后,一个小黑点出现在高倍望远镜里,因缺氧滑下陡壁靠爬行下撤的王勇峰死而复生,“大家都哭了,李致新,大本营的哥们,还有我母亲和妻子”。乘机返京,在积水潭医院,王勇峰截去了右脚3个因冻伤变得炭黑的脚趾。

在涣散、平庸的日常生活之外,悲壮情节是需要生命作为赌注的。李致新的体验恰是“孤寂之中对平淡生活的渴望”。

“天地没有界线,灰苍苍,像冻住的大冰坨。一个人又小又脆弱。”李致新回忆1988年他一人登上珠峰,“仍然觉得被什么抛弃了,想哭……想绿色,想热腾腾的晚饭,想漂亮姑娘。”从峰顶下撤,李致新接过苏联队员递来的水杯,“喝的是二十几年来最好喝的红茶”;峰回路转,李致新第一次想拥抱一棵树;在吐鲁番,李致新终于见到身着彩衣的姑娘……下山后的李致新“爱上了从前习以为常的东西”。

带补丁的黄上衣、躺下的伙伴和伟大友谊

“我们已经好多年不说‘征服’了,人要与山交朋友作伙伴。”李王二人已过而立之年,有妻有子,每次进山,冲着大山喊上两嗓子,心里也踏实。

“那是一种真正的对峙,没有旁观者。”由对峙求和解,李王二人相信除了体力和意志之外,还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超出控制之外的东西……那也许是虔诚”。

王勇峰一件穿了13年补丁连着窟窿的黄色登山服,李致新一双旧手套,充任了二人虔信的吉祥物,是每次出行的必备品。

“我本来打算穿着黄上衣登顶拍照,签上七大洲最高峰的名字与海拔,留给女儿……”七大洲最高峰签4个,到了第5个,也就是今年6月10日登欧洲厄尔布鲁士的时候,因为李致新“捣乱”打住了。李致新因两年来忙于行政工作没有训练,体力不支,途中因缺氧和极度疲劳昏睡过去,王勇峰不断唤醒李致新,决定卸下重物,轻装上阵,仓促之中将黄上衣遗忘在中途。

黄色登山服是人与自然伙伴关系的信物,那落下的签名呢?

“我和致新一直在做别人没做没有能力做的事情,一是要为人与山的关系正名,二是要向人证明,证明一种生死相系真正的伙伴关系。”

搭档13年,李王二人熟悉了彼此的步速、耐力、脾性,甚至呼吸,深度的默契在险境丛生的登山中意味着对生命的彼此交付。1993年两人攀登麦金利的最后阶段,实行交替保护,一人在冰壁上钉好冰锥,固定住组绳的一端,另一人上行,走到结组绳允许的最大距离,钉上冰锥固定住绳子另一头,后面的人接着往上走……3小时之后,两人到达小平台,互相对视、喘粗气、淌眼泪。

13年了。李致新、王勇峰有时候上报纸上电视,扯着五星红旗哑着嗓子告诉你他们登上了某某峰;有时候在基地训练;有时候回家过日子,李致新业余爱听听歌,李玲玉、杨玉莹一类,王勇峰一爱睡觉二爱扑克、象棋;还有时候在单位当干部,处理些某某与某某吵架,某某某既休产假又要长工资之类的事儿。

最近,李致新、王勇峰在为12月份登乞力马扎罗筹钱。开车、做饭的时候琢磨琢磨:纪念T恤衫上印世界地图呢还是非洲狮子?

顶峰的王勇峰(左)与李致新。登山是为两种伙伴关系正名:人与山,人与人 王勇户外运动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