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哭笑不得现代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刘怀昭)
圣保罗市政大楼真的闹鬼?
技术的干柴把地球烘得越来越暖和,也让地球上的人们过得越来越热闹,干出的事越来越花样翻新。一会儿是一下子怀上8个孩子,一会儿是让火星人摘走了卵子,最近巴西的圣保罗市又开始闹出“活见鬼”的事:上到市议员下到清洁工,许多人都口口声声见到了某种白衣幽灵。
圣保罗市的那座13层高的市政大楼这两年经常“闹鬼”。在那儿开了21年电梯的职工鲍拉说,去年某天,有3个人进了他开的电梯,他眼睁睁看到其中一位在电梯里消失了。市政大楼的保安人员安托尼娅提起两年前一件类似的怪事时仍然心有余悸。她说那天晚上她和同事在楼里例行检查,在12层某个房间里,他们亲眼看见抽屉自己开来关去、电话机的按键在响,像是有人在打电话,吓得当场的一位保安人员抄起身边的拖把在空中抡了两圈。几个月后的一个大清早,安托尼娅说她又见到一个幽灵坐在沙发里读报纸,那个沙发是刚刚死去的一个立法委员常坐的位置。
圣保罗的市民对此议论纷纷,也各有各的一套见解,但保罗·法里拉·里马从来对这些不屑一顾。这位工程师出身、行事凌厉的市议员从来就不信邪,觉得那些传播奇谈怪论的人不是有幻听幻觉,就是嫌日子过得太平淡而在那儿生事。但谁也没想到近几个月里他成了这个话题的主讲人。
据称,3个月前的某个晚上,里马在他的办公室里亲耳听见楼道里一阵凌乱的撕扯、抓挠的声音。他想开门看个究竟,可怎么也拧不开门上的把手。接着他又听到嘈杂的噫语声,“听不懂是一种什么语言”。他抓起电话唤来了值勤人员,待值勤人员跑进楼道时,一切已重归寂静。当值勤人员把门打开时,看到里马正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
里马的夜遇一下子在媒体上曝光了。下一轮竞选结果将在10月揭晓,可里马却“鬼气”缠身,他的政界同僚均不愿对此发表任何看法。“我知道人们会觉得我很可笑,”里马对媒体说,“但我得对我的选民有个交待。”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他第一次对一件事的态度模棱两可:圣保罗市政大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视颇高的现代人当然不致就吓得魂飞魄散,当地的各路专家学者马上就组织起“通灵现象跨学科研究机构”,煞有介事地要对此作一番严肃的调查研究,并计划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给出个满意的说法。
现代人在乐此不疲地生出各种新鲜事,然后又一本正经地把它们搬弄来搬弄去,其间说不出什么地方有那么一点滑稽。说来说去,这些事情的主角与其说是人们自己,不如说是技术在和人们玩黑色幽默。
双胞胎的医生班纳特说:“堕胎是不人道的,但堕一个总比堕两个好”
生,还是不生,这不是个问题
技术给人带来的选择似乎是太多了,多得有时让人手足无措。
最近英国有个28岁的未婚妈妈怀孕怀了双胞胎,经检查,腹中的一对胎儿均十分健康。但是这位未婚妈妈并不高兴,因为她已育有一子,只想再要一个孩子。她的医生很尊重她的意见,因为生或者不生,这在技术上都不是问题,你想生一个流一个,那就随你。于是医生就照此办理,操作前还不忘按惯例向孕妇作了技术性讲解:如何如何将针剂注射给其中一个倒霉的胎儿,使之萎缩直至坏死。手术当然成功,孕妇和医生皆大欢喜,不期却惹得英国社会上沸沸扬扬了一阵子。据说,连一些支持自由堕胎的激进人士也不由得为此唏嘘一番,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显然,让这件事成了新闻的绝非未婚先孕(这已是对现代人无所触动的前现代话题了)或者人工流产(这虽是个现代话题但也正在过时),而是别的什么叫人不免心寒的东西:我们的选择是不是太多了?哪些是必要的,哪些是不必要的?什么是价值判断的规范?这里就涉及到:技术是否在遭到滥用?人们的行为因为有技术扶持而摆脱了命运限制,但是否也丧失了生活中必要的稳定因素?
如果说用这则双胞胎的新闻来声讨技术稍嫌小题大作的话,那么无独有偶,英国上个月紧接着又爆出了一个8胞胎,给了我们的讨论一个及时的补白。
31岁的曼迪·欧伍德最近因为吃保胎药,不怀孕则已,一怀孕怀了8个,她自己十分满意,觉得做女人真是过够了瘾。但是给她吃保胎药使她怀孕的医生却又缠着她,希望她不要生这么多,最好人工流下几个来。
这是因为欧伍德吃保胎药的情况有些特殊,她并不是那种不育妇女。在过去的5年中,她生过一次孩子、打过一次胎、还流产过一次,总之一个女人能经历的她都经历过了。可是她还是觉得有缺憾,因为她曾经想和过去的恋人哈得逊生个孩子,可惜没有成功。现在哈得逊和她虽已各有归属,但她仍希望能弥补这一缺憾,否则她就不快乐。于是又试过几次,仍然不果。此事若倒退一个时代,欧伍德大概只有去向上帝祈祷或是干脆打消这个念头,然而她生在一个技术可以能上帝所不能、“朝着人类常情之外挥拳猛击”的时代,所以欧伍德的权力意志并不会受挫。她吃了医生给她开的一种叫Metrodin的药,果真就如愿以偿,或者说是喜出望外,一下子怀了8个之多。
成其美事的医生此时却又紧张起来,因为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过生出8胞胎的先例,以欧伍德的肉身凡胎,要一次生8个恐怕是无视生理机能的现实。“8胞胎悉数分娩成活的可能小到了无法予以考虑的程度”,绝大多数医学界权威人士也认为“选择性人工流产”(Selective abortion)仍是明智之举,否则胎保不成不说,欧伍德也极可能难产死掉。据目前统计,通过人工技术而成功受孕的案例中,多胞胎的情况高达20%—30%,而且早产和难产的情况相当普遍,先天残障的比例极高。以美国为例,80年代以来已有3000左右的多胞胎孕妇接受了选择性流产。
但是已有了十五六周身孕的欧伍德仍然沉浸在美不胜收的感觉里,决意不肯考虑流产的建议——大概是技术已开始有恃无恐:你能有办法让我怀上,就能有办法让我生出来。
这则新闻于是在炎热的夏季里爆出了冷门,充实了英国各大报纸的版面,也给市井大众添了消暑的谈资。
“我知道人们会说我不负责任,”欧伍德对媒体表示,“但对我来说,确实是生得越多越好。”怎么个好法呢?举其一,欧伍德与8胞胎的父亲哈得逊已为此壮举到处集资,并且还找到了大名鼎鼎的马克斯·克利弗新闻代办机构为之造声势。值得一提的是,这家新闻代办机构正是新近操办O.J.辛普森的英伦之旅的那一家。据报章透露的消息,欧伍德生出的孩子越多,她能拿到的赞助越多,最高(也就是8个都能顺利分娩的话)可拿到1亿5千万美元,热闹得像赌马一样。此一举说明欧伍德不愧是现代人,深知大众传媒的种种好处。
但要是生不出来呢?欧伍德对此处之泰然:“要是孩子们死掉,那就是因为天公不作美”(it will be because of Mother Nature),有意思的是她竟提到“天意”,恐怕是忘了发生在她身上的纯粹是个技术“奇迹”,绝与“天”意无关。
欧伍德得到了不少同情和支持。美国密执根州一位曾有类似服药受孕经历的33岁妇女(但她生的是3胞胎)鼓励欧伍德说:“有时我也不敢想我能生出来,但结果证明我的(保胎)选择是对的。”呼声最高的还是反堕胎的社会活动者们,他们无法接受让同样健康的8个胎儿有死有活的安排:“我们可不是在讨论割除癌瘤一类的事,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怎能随便生杀予夺呢?”如果更实际点,欧伍德还可以继续抢白她的医生:现在优生学还没有发达到可以断定我的8胞胎哪个更健康、更聪明、更应该被选择生下来,你“选择性流产”也太盲目了吧!
讨论到这里,整个事件里已充满了技术的冷嗖嗖的寒意。技术在不断承诺,也许我们能寄希望在欧伍德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际再看到一次技术的奇迹。然后呢?问题解决了吗?
8胞胎孕妇上了英国(世界新闻》头版,并着重注明“精采的故事,全文见2、3、4和5版”
火星人:有则罢,没有我们要把你造出来
现代人的自我意志挟技术而号令一切,能摧毁的旧东西已经摧毁得差不多了,能打破的禁忌也已都打破了,性作为生活的最后边疆,看来也已开垦出来了,那么我们对明天还希望点什么?按照尼采当初的预言,我们怕是正开始虚无起来。
但是明天必会到来,因此人们仍然希望。他们于是希望火星人的到来。
先是今夏火星人在美国各大影院大打出手(在名导演斯皮尔伯格那里,外星人向与人类相安无事,此次火星人和人类的世界末日大清算,让他不免错愕),接着就一哄而起,好莱坞成了科幻片的天下(目前有11部有关外星人的电影正待封镜)。随之而来的还有科幻图书市场,讲的是天外事,却分恐怖、惊险、色情、同性恋、女权等等诸多分类,还包括电脑专用的“电脑旁克”(Cyberpunk)。一气推出16本科幻小说的格莱格·毕尔(Greg Bear)说:“我们代表了科学领域的良心和潜意识,我们梦想的是科学家所希望成就的东西。”
科学家果然不孚重望,他们翻出了12年前发现的一块火星陨石再度仔细把玩,使得这块在南极洲的冰天雪地里沉睡了数万年的石头,在今年夏天随着人们的科学幻想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在科幻巨片《独立日》的幻景充斥了各种传媒的一个月之后,这块土豆大小的神秘丑石紧跟着出场,分别上了《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的封面,伴随着科学家的画外音:“我们在这块36亿年前的火星陨石上看到的,显然是(appear to be)微生物的化学残迹。”言外之意,火星上可能果真有生命,火星人呼之欲出。
一时间,科幻话题和学术讨论在传媒网上挟风带雨地一起卷起来,正忙着竞选的克林顿也不甘寂寞,以不放弃对重大事件的发言机会的惯常口吻在白宫发表了看法:“今天,跨越数十亿年的岁月和漫漫里程,这块火星陨石在向我们讲述生命的可能性。如果此发现得以证实,那么科学技术在宇宙间的探索就跨出了前无古人的一步。”在外星生命探索领域享誉最高的天文学家卡尔·萨甘(Carl Sagan)说得更明确些:“要是(外星生命)得以证实,那这就是人类历史不折不扣的转折点了。”现代人在“上帝死了”之后,在宇宙间一直有“舍我其谁”的狂妄,域外生命存在的可能性虽然让人类产生了短暂的卑微感,但它很快就给了正在丧失意义系统的现代社会带来了一种新的挑战。大约100年前亨利·亚当斯曾经用平方反比律的方法反复推算了一阵,然后悲观地预言说,我们会在2025年达到思想的极限,因为变化的加速度正把我们的能量推向极限,人类无法解决技术带来的与日俱增的问题,更无法对未来作出挑战性反应。
火星人呼之欲出?魔术家詹姆斯?兰迪说“我能在实验室现身说法,把科学家唬得一愣一愣的”
好在我们会赶在2025年之前撞上火星人(畅销书《2001年:太空英雄史诗》“2001:A Space Odyssey”的作者亚瑟·克拉克Arthur C.Clarke是个有名的“千年盛世”论者),在这样的想象中,现代人在重新找寻宿命感。《新闻周刊》最近作了一次抽样调查,竟有48%被问到的人相信有外星人存在。“我想相信”和“真理在彼处”的口号标签贴到了不少人的案头。一位学者称UFO(不明飞行物)为“技术天使”,因为它是那些正在摆脱自然、宗教和历史控制的无甚可信的现代人聊以为信的东西。连好莱坞的制片人也深谙其中三昧地说:“我们的目的,首要的也是至关重要的,是得吓住观众”(X—File制片人),因为观众“需要放眼望到比自己更大的、能带来灾难或大智慧的东西。”
那么真有那一天我们会怎么样呢?问题果真迫近的话,人们就潇洒不起来了,再也不买斯皮尔伯格的账,而是料定火星人来者不善,要跟我们人类重构宇宙格局,于是《独立日》里我们要和他们决一死战。结果我们赢了,但不是靠汪洋大海的人民战争,相反,人们到那时都成了累赘,多亏我们还有个电脑天才——真悬,我们是不是该快点加速遗传工程的步伐,好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多几个天才?
但是且慢,火星陨石上承载的信息可信度到底有多大?美国宇航局的官员称:“科学家们可没说他们已找到了足够证据,他们的发现和研究是为了引发进一步的思考。”洛杉矶加州大学的一位科学家则表达了怀疑论的立场:“惊人的说法需要有惊人的证据”,他认为目前的分析还极为“初步”,尚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于是,报纸上热闹了一阵之后,天文机构强调:“(到目前为止)尚无证据或提示表明在火星上有较高形式的生命。”
这怎么得了?美国民间“外星智慧研究中心”的一个成员就鸣不平说:“卡尔·萨甘和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著名天文学家)那样的人和猪一样,只会因循旧的思路,所以他们不相信外星人。”一位书商也表示,他自己仍然是“思路开放”型的怀疑论者,他希望对外星的探索能帮他搞清一个简单的问题:“在此存在维度之外,生活是怎么回事?”还有毫不怀疑型的外星迷,说摇滚歌星猫王他们现在就在火星上落户,具体观测方法不详。
更有甚者,在国际UFO大会和内华达的一个电影节上,一个年轻女子冒了出来,哭诉她被外星人挟持的一段经历,讲那些绿色小人儿如何如何对她进行了性“探索”,然后取走了她的卵子,最后还给她从里到外洗了个澡。其荒谬不经让人疑之即为外星人。这显然是大众文化和集体无意识之间的交互作用:不光是电视脱口秀或电脑虚拟空间里,每个人都在社会意识的网上用幻觉语言诉说自己的生活。技术改变了现实,以致没有了一个可以面对的确定现实,如果说那女人有病,有病的恐怕不是她个人。火星人,有则罢,没有我们要把你造出来。
最后提一下,巴西圣保罗市的“通灵现象跨学科研究机构”目前尚未就“闹鬼”之事给出明确说法,但他们正在加紧研究。显然,他们会给出个说法的,因为他们手中握有科学技术就像钟馗手中握有个甩子。 火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