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有神话吗

作者:舒可文

世纪之交有神话吗0

关于新世纪之争

英国格林尼治天文台今年郑重其事地发表新闻公告,论证21世纪以及新的1000年应始于2001年。该天文台负责解释历法的彼德·安德鲁斯指出:古代西方人习惯用1作为计数的起点,因此,没有设定公元0年。所以,一些人在计算时,往往因为没有考虑到公元0年这一事实而造成了混乱。

关于21世纪及新的1000年始于何年这一问题竟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争论。有人主张遵守公元纪年的规则从1始到0终;一些人则认为多数人习惯于2和1的明显区别,所以应把2000年作为新世纪的开始,建议采用从0始到9终的规则。

21世纪已经临近,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在为一个新的世纪规划宏图。迎接的准备也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茫茫南太平洋上的塔布岛原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岛,最近却突然引起世人的关注。原由是它是世界上第一个迎来新世纪的地区。塔布岛距国际日期变更线仅100英里,它迎来新世纪的时刻要比伦敦早12个小时,比洛杉矶早20个小时。英国的维恩莫里斯旅行社看中了这个具有“优先权”的小岛,组织了欧美600余名知名人士将于1999年最末一天前去塔布岛迎接新世纪。而查他姆岛和瓦瓦乌岛为此与塔布岛爆发了一场大争论。瓦瓦乌岛人说,瓦瓦乌岛距国际日期变更线仅4英里,应属地球上距变更线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地区。查他姆岛人则争辩说,查他姆岛距国际日期变更线虽比塔布岛远了几英里,但其位置更靠南,因而21世纪1月1日的曙光要比塔布岛早到1小时13分。查他姆人宣称,最早迎接新世纪的“曙光”比形式上的距国际日期变更线较近更为重要,而查他姆人正是世界上最先看到新世纪曙光的人。

早在10年前,埃及就已开始筹备隆重的形式迎接新世纪的到来,似乎对待新世纪的态度会影响1个世纪内的民族命运。10年前在筹划这个仪式时,埃及政府就把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也作为贵宾列入名册。不知现在患病的里根到时是否能神智足够清醒地成此一行。

今年初,德国又报出了一系列庞大的迎新计划。有一个名为“2000年烟花项目”的办公室计划为本世纪最后一夜制造出最华丽的烟花,2000支烟花将在世纪更迭之时分秒不差地划破夜空。这些五彩缤纷、配有音乐的几吨重的烟花将燃放1个小时,同时还要向空中发射一枚直径2米的大爆竹,这枚爆竹将是历史上最大的。

除了为新世纪准备的各种庆祝仪式外,各个国家、各个领域也在为新世纪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方面的发展作预测、筹划。

“临界点”和“数字崇拜”

“世纪之交”人心浮动,或沮丧无聊,或踌躇满志。2000年,一个旧世纪的结束和新世纪的开始。踌躇满志者被认为是比较理性的,他们对新世纪有充分的信心,并且着眼于“新”所预示的生机;而沮丧无聊的情绪被诗人气质的学者们归为“世纪末”的常态。百年似乎是历史进程中的某种“临界点”,这一点的前后似乎会有全然不同的景象。

历史只按其内在节奏运行,它无需加快脚步跟上我们在时间链上设置的记号,也不会故意攒住惊人之举留在新世纪到来之际作专场表演。世纪之交的神话并不来自以往的历史事实。历史上的战乱、冲突、经济衰退、文化低谷等令人沮丧的事情不一定都发生在世纪末,和平、兴盛、进步也不一定都赶在世纪之初。人类历史和纪年之间实际上并没有商量着同步前行。

世纪初有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世纪中的1939年—1945年也有过更可怕规模更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世纪初的“十月革命”让苏联兴奋,世纪中的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也让中国人感受了“解放”的喜悦。有巨大政治社会影响的法国大革命发生在世纪末的1789—1794年,有同样重大政治社会影响的《共产党宣言》出现于非世纪之交的1848年。

爱因斯坦、佛洛伊德等名字能够让我们充满崇敬之情地回顾本世纪初科学文化的突飞猛进,在世纪中期我们也同样能罗列出一系列伟大的科学进步项目。坐标几何的发明在1639年,数学归纳法第一次系统表述于1654年,微积分的发明在1677年,《物种起源》发表于1859年,孟德尔的《遗传论》发表于1865年,哥德尔定理发表于1930年,人类第一台电脑出现于1946年,DNA遗传密码在1952年被证明,人造卫星1959年飞上太空,1969年人类的足迹印上月球。按照科学家的推测,下一步科学的进展,如遗传工程方面的真正突破和新能源的解决等将在2030—2050年之间见分晓,这是按照科学发展本身的进展所进行的预测,似乎与“神话”无关。

世纪之交的神话其实是一种“符号崇拜”引来的联想。数字,对世界各国的人们都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数字崇拜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哲学中得到过最高的表现,每一个数目都与某种性质相合,似乎通过数可以把握宇宙的本性。6,曾被圣经注释家认为是上帝创造世界时所用的基本数字,由此论证诺亚方舟上载的不是8个人而是6个人。

中国历来对数字也有崇拜。按照秦制,6是吉数。水火木金土五德之中,秦居水德,数6。所以当时一切以6为准,建房或6尺,或6丈,李斯小传上的文字数也是可被6公约的。

数字被赋予了某种含义后,它所象征的意义就有了神话般的力量。这不能不说是人类早期生活留下的“病根儿”,是一种很原始的情结。更何况对于我们来说,公元纪年与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命运的关系更没那么性命攸关。

我们为什么追随神话

公元纪年是基督教世界在1400年前提出的基督纪年,把基督诞生定为纪元。而现在有另一种考证说基督诞生在公元前6年,连基督的诞生都不那么具有命定的色彩。除了基督纪元,很多民族都有各自的纪元。我国的纪元,当始于西周“国人”起义后,由召公、周公共同行政的“共和”元年,相当于公元前841年。自汉武帝“建元”元年后,历朝历代的帝王皆立年号纪元。在欧洲,公元前776年,希腊人曾以第一次奥林匹亚竞技会为纪元,罗马人曾以公元前754年—前753年始建罗马城之时为纪元。阿拉伯人以公元622年穆罕默德由麦加迁往麦地那之年为纪元。

至于以哪一天作为一年的开始,更是一个天文学的概念。世界上也绝不只“公历”这一种历法。公元前玛雅人就有了玛雅历法。中国的农历至今仍在我们的生活中沿用着。

公历其实是吸取了众多古历法精华而成,如每小时有60分源于古巴比伦,一天等于24小时源于古埃及,一星期有7天源于古希伯莱人,一年分12个月源于古希腊。自从西方传教士把基督纪年的公历带进中国,被我们采用后,一方面表示我们科学观念上的进步,因为它精确,与天体运动的本然状态更为相符,另一方面我们又把属于西方原始数字崇拜的情结也带进了我们的观念。对于我们的文化,公历中的100年,1000年的概念,其实是没有根底的。回想上一个百年之初,中华民族正在和洋人打“义和拳”。1901年,一个《辛丑条约》就让我们赔了9亿8千万两白银,条约中的12款、19条附件,哪一款哪一件也不会让中国人感受一点新世纪乐观兴盛的气息。其实,细细追究,则即使对于基督教世界,世纪神话也并不灵验。基督本人殉难于公元30年,欧洲的基督教大分裂也不在世纪末,而是在1054年,加尔文宗教改革也不在世纪初,而是在1535年—1547年。

当我们在本是一个连续行进的时间之链上标上刻度,同时又把刻度上数字作为崇拜对象时,神话的联想便会无限丰富。这些数字作为符号曾经总是和宗教、原始信仰相关,虽然在今天世人的心目中,原来与宗教信仰相关的确切含义已不太清晰,但对数字崇拜的情结却总也不能释然于心。

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事情是一件一件做的,事情的规模大小决定了它所耗时间的长短,而非所有的事情都以100年为限。

让我们一天一天地生活吧。跨世纪的神秘意义不会超出我们每天生活的意义。 神话世纪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