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不能承受黑暗
作者：方向明文·方向明 唐松寒
目击者惊呼：吊车闯了大祸
1996年1月19日17时，北京。夕阳西下，暮色渐渐笼罩京城，灯火一盏盏亮起。石景山区供电厨检修班长汪延仁洗完澡，轻松地踏上归途。当他行至苹果园北侧，前方突然炸开一团火球，接着又升起一团更刺眼的火球。也许出于职业本能，汪延仁迅速蹬车奔去，只见一辆吊车将两条220千伏高压输电线撞坏，司机正从车上慌慌张张跳下。汪延仁目睹此景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可闯了大祸!
此时此刻是5点18分44秒。汪延仁心里明白，这两条高压输电线是联结石景山热电厂到八里庄变电站的唯一通道，一旦断了势必造成大面积停电。他立即用手机调来局里的工程抢险车，然后向北京供电局调度中心报警。可电话拨通后，对方比他还焦急：“你先放下电话，我们正在处理更大的事故。”
也就在两条高压线断路后几十秒之内，相联的5条高压输电线跳闸断电，3座电厂停机，18座变电站组成的电网顷刻瓦解。
在事故发生的一刹那，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在人民大会堂的会谈受到影响。中南海内国务院的两个会议停会。钓鱼台国宾馆正住着一个外国政府代表团，外宾意见很大，7个宴会被推迟。
与此同时，国家计委与国际联网的计算中心中断。财政部股市行情的信息公路被腰斩。国家信息中心的卫星网络中断，丢失大量数据。工商银行结算中心因停电造成紧张。
还有，北京西城的一些重要机构、单位全部停电，通讯中断。
当时正在收听广播的人们肯定记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国际广播电台、北京广播电台和北京音乐台，同时停播。
北京西单商场电视环岛，停电使这个商场丧失35万元营业额
值得一提的是，国家体委正在新大都饭店举行围棋比赛，骤然黑暗使国手方寸大乱。而与其相距遥远的玉泉山啤酒厂，刚刚生产出的两大罐鲜啤酒，因停电来不及保鲜处理，只好倒进地沟。
当时，只有北京市供电局调度中心的值班人员，才掂得出这场事故的真正份量。因为在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清楚地勾勒出停电区域：西起首钢大院，东至天安门，南边是前三门一线，北头到香山。黑暗笼罩着至少100万市民。
电车停驶，电梯停开，电话停机，路灯熄灭，商店关门……
这是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面积停电事故。
北京亚运村夜景，如果这儿变成一片黑暗，将是什么景象
商场经理：顾客救了我们
家住长椿街8号楼的林老太太，起初以为楼里电闸的保险丝断了，当她举目四望才感到出了大事。她此时更担心的是老伴去买东西尚未归来，在这黑天昏地里万一摔一跤怎么办。老太太不敢多想，摸着黑扶着墙从9楼走下，发现老伴正站在楼门口。电梯停运，老俩口无力再返回自己的家，只好转道女儿处。当女儿得知林老太太从9楼摸黑而下，脱口而出“您不要命啦!”可老太太却置若罔闻道：“我那小狗还留在黑屋子里呢!”
此时此刻，在长安商场旁边的14号楼里，正值中年的段瑞忍受着晚期肝癌的折磨，当妻子点着蜡烛进来，他凝视着窗外黑洞洞的世界，低沉地说：“把蜡烛熄掉，让我感受一下死后的情景。”
与段瑞家中的死寂形成反差的是，街上一片乱哄哄。由于9条线路的电车因停电而搁在半途，造成多处交通堵塞，到处可见交通警察扯着喉咙在疏导行人。行人都预感到此时非比寻常，没人扎堆儿打听什么，而是匆匆奔向各自的家，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家里是否也陷于黑暗，可家里最安全。
家住复兴门11号楼的钱永红，爬上13楼后又爬了下来，因为丈夫接孩子未归。当她从学校一个往返，孩子到家了，丈夫又不知去向。她赶紧跑到邻居家借用大哥大寻呼，才知丈夫为找孩子跑到岳父家，一家三口在黑暗中全走岔了。等到这个家庭重新团圆，已两个小时过去。停电完全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周末是商场的黄金销售时光，然而，停电使这里完全变成另一副景象。西单商场钟表手饰部经理说，当时他飞一般赶到柜台，因为那里摆着一件价值30多万元的珠宝和一块十几万元的雷达表，只见柜台前有十几位顾客，约有七八位是男的，“我的心都揪到嗓子眼了”。
“我才紧张呢”，一位售货小姐说，“当时正有一位顾客试一块精工牌手表，丢了算谁的?我又不能从他手上夺回来，只好两只眼死盯着他的手，我也感到他在盯着我。谁也不作声，好像在较劲儿。等到应急灯送来，他才把手表递过来，这时我才感到心怦怦地乱跳，好险呀!”
这一晚，西单商场估计损失35万元的营业额。长安商场、复兴商业城、城乡贸易中心的营业额也同时减少。但各商场负责人当时的心态几乎一模一样，损失营业额不算大事，我们担心发生抢劫事件，更担心顾客骚动，一旦挤起来非踩伤几个人不可。
复兴商业城的值班经理这样描述：我脑子里闪现的是唐山百货商场的那场大火，我的紧张心情绝不亚于商场着火，好在顾客出奇地镇定，他们的镇定救了我们。
来自停电区域各商场的报告：疏散顾客是在紧张有序中完成的，一小时后，商店基本都关了门。没有发生一起哄抢，没有一个人员受伤。北京人毕竟是北京人。
地铁：21组列车卡在途中
“太可怕了，可怕的不仅是没有照明，而是大脑与神经中枢一下子全瘫了”。一位地铁中心调度员心有余悸地说。
这位不愿披露姓名的中年男人正在值班，在停电瞬间，地铁指挥中心的显示盘全部失灵，调度电话切断。他说，我们成了瞎子聋子，我们不知道哪一段停电，也不知道几组列车被困在长长的隧道里，更不知多少乘客困在黑暗的“铁笼子”。
一切都来不及细想，中心调度员只有借用地铁公安分局的通讯网络。与各车站值班人员联系，并发出第一道命令：“将所有停于车站的列车全部扣下，立即采取防溜措施。
北京地铁全线瘫痪!
停电4分钟后，地铁总公司调度室接到报警，随即发出3道命令：1．客运段停止交接班立即疏导乘客；2．公安分局干警全部到车站维持秩序；3．地铁供电人员严格操作，防止突然恢复供电伤及隧道内乘客。
应急对策发出，可危局不断涌现。正值客运高峰，地铁各站内至少积压4万乘客，而停电区域的候车乘客的唯一光源仅是只能维持30分钟的应急照明灯。一线地铁上有21组列车卡在途中，如何使乘客安全走出车厢?其中有3组列车停于隧道中，乘客安危无从知晓。
不能乱!地铁指挥中心发出一道道命令：环线地铁加速运营，将乘客运出，但复兴门及阜城门两站不停车。一线地铁全线封闭，迅速将站台上乘客疏导出站，再将列车内乘客疏导而出，一个步骤完成再进行一个步骤，万不可发生拥挤踩伤事件。立即派人与困在隧道里的列车取得联系，稳定局面，不可让乘客自行下车。
军令如山，可指挥几万乘客又谈何容易。由于环线照常运营而一线停运，处于两线交汇的换乘站压力骤增，乘客怨声载道。在复兴门站，乘客群情激愤，纷纷要求退票，一些持有月票的乘客也提出种种要求。乘客们挤来挤去，随时可能跌下站台。复兴门站职工只好在站台边缘站成一线，用身体筑成一道血肉护栏。同时，总公司在接到报急电话后，毫不犹豫地打破常规一律退票!地铁为此损失4万元。
与此同时，被困在隧道内的乘客由于通讯、照明全无，情绪躁动，纷纷扒开车门，试图冲出车厢。接到司机告急，上百名干警和职工立即奔赴现场，制止乘客的恐慌行为。
北京地铁1.19完成了中国地铁史上最成功的一次大疏散，4万以上乘客无一伤亡
40分钟过去，一线地铁各站上的乘客疏散完毕，全线职工马上投入抢救隧道内的乘客，因停在五棵松站与万寿路站之间的一组列车，距离万寿路站较近，因此疏导工作较快完成。但公主坟站以东的两组列车因距车站较远，疏导难度较大，地铁职工便手持应急灯在隧道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排开，组成了一条活动照明灯带，为2000多名乘客指路，历时一个半小时，隧道里的乘客终于全部登上站台。
时至今日，我们可以断定，这是中国地铁史上最成功的一次大疏散，4万以上乘客无一伤亡。可那位中心值班员在接受采访时却不以为然，他语调沉重地说：“我觉得没有什么可庆幸的。假如发生伤亡，责任算谁的?地铁?供电局?还是那个吊车司机?责任可以查，但人死不能活呀!”
医院：15位开胸病人的呼吸机停转
也是凑巧，当黑暗袭至复兴医院时，一个小生命降临人世，他从一个黑暗世界迈人另一个黑暗世界。复兴医院的值班医生说，我们这儿从不停电，这次停电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所有需要手术的病人只好迅速转移到其它医院。
在北京儿童医院则是另一番景象，医院点起300多根蜡烛，住院的600多名孩子们立刻摆脱病态兴高采烈起来，他们认为医院特意准备了烛光晚会。一对抱着孩子闯进医院的夫妻问医生：“圣诞节不早就过去了吗?”
在停电区域内，最紧张的医院要数阜外医院。这家我国最著名的心外科专业医院，断电期间，共有15位做完开胸手术尚处于昏迷状态的危重病人。他们的生命完全依赖于呼吸机和输液泵，可停电后一切设备停止工作。死神之手紧紧扼住他们的咽喉。
在停电区域内，最紧张的是医院，当时阜外医院15位开胸病人呼吸机停转
霎时间，医院里紧张万分，医生和护士大声呼喊“找院长去”。然而，不管医生和家属怎么呼喊，病人的生命却在一分一秒地挣扎。值班医生当机立断，用手捏“皮球”、手工泵液来推持。时间在流逝，病人在苟延残喘，护士们的手全酸了，但她们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她们以惊人的毅力，把自己变成了一部机器。
幸好20多分钟过去，医院备用的汽油发电机启动，一场危机度过，15位危重病人大难不死。但阜外医院办公室副主任李志强则说：“谢天谢地，断电期间没有手术病人，如果有心外科手术，病人的心脏工作全靠体外循环机承担，一旦断电，用不了一分钟，人就死了。”
华北电网北京市区调控室，1.19事故指挥中心。
灯亮了，北京人挺过一场灾难
光明是一点一点地回来的。停电20分钟后，一些用户灯光重新亮起来。46分钟后，半数用户恢复供电。2个半小时后，北京城又是一片光明。
当光明重新返回人间之时，市民又感到屋里渐渐冷下来。由于第二热电厂停机，直接影响了300多万平方米的供暖面积。发电机组的重新启动，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同时几条重要供暖管线因瞬间压力骤增而爆裂，修复又非一时之功。
就这样，部分北京市民在经受了一晚上大面积停电后，又忍受了一周的寒冷。
“1·19”事故发生后，北京城并未酿成巨大的社会震荡。毫无疑问，医院、地铁、商场、公安局的共同努力，化解了无数险情。而北京供电局的快速反应，又把事故范围及时压低到最低限度。
然而，最值得一提的是，北京上百万市民面对大停电，临危不乱，表现出良好素质和崇高公德。试想，闷在地铁车厢里的乘客，是怎样忍受那长达一小时的黑暗的；在商场里成百上千的顾客，又是怎样井然有序撤出的；医院里那些病人家属，又是怎样面对重危的亲人而强作镇定的——总之，停电最大的受害者是市民，而他们又以高度的自制避免了更大的灾难。
1·19可以避免吗?城市需要安全!
“1·19”事故发生当天，肇事者——首钢实习吊车司机王立祯已被逮捕。由此，事故最终性质判定为“外力破坏”。
但是，更深的背景却值得深思。稍具电力知识的人不禁发问：为何仅碰断两条高压输电线路，就导致18座变电站全停、3座变电站部分停止、7座变电站瞬间停止，3家电厂停机，局部电网顷刻瓦解?
对“1·19”事故的原理解释是：晚上17时正是用电高峰，当两条220千伏高压输电线路中断，一座重要变电站停电，势必增大相联线路电力负荷，而负荷过大又导致其它线路自动跳闸断电。有专家曾作了一个通俗比喻：好比3人在抬一根重木爬坡，本来已经气喘吁吁，当其中一人倒下去，另两个人必然被压垮。
不过，专家的解释只告诉了公众停电事故的原理，并未打消人们的疑虑：电网何以如此弱不禁风?
由此，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国人面前：首都电网的可靠性。
依此联想，恶劣天气、洪水地震灾难，有意和无意的外力破坏，都可能导致高压输电线路中断，那么“1·19”事故就有可能一次次重演?
据报载，首都电网在“八五”期间投资达24．4亿元，建设了53座变电站。可谓业绩赫赫。又据报载，“9511”工程大功告成，北京从此不停电。但事隔数月却冒出个“1·19”大事故。
我们可以给供电部门以足够的理解，城区占地困难，因此城区内供电点相对少，一批骨干变电站(如王府井、朝阳门、西单)因拆迁占地一拖几年而不能开工。但是，事故不留情!
据对几家停电受损户采访，它们还无意索赔。而他们又透露，供电局已专门了解过损失情况，态度很好。记者诚心地为供电局勇于承担责任的精神感到钦佩。按照新近颁布的《电力法》，因为停电给用户造成损失，供电局理应赔偿。但《电力法》4月1日才生效，这次不算。
“1·19”事故反映出首都电网结构和设备不尽合理，同时也反映出另外一些问题。
尽管地铁公司付出全力把事故压到尽可能低的限度，但调度中心与现场的直通电话却因停电而中断，以致于无法判断各列车的位置。虽说阜外医院全力抢救未使一个开胸病人死亡，但医院的自备发电机是在20分钟后才启动的，而且是在病人家属帮助下撬开柜子，将100公斤的发电机抬到4楼。机器到位又发现配电盘没有，电线也不够长。
北京第一高塔——中央电视发射塔，竟无自备发电系统，使得若干广播电台的信号无法输送而停播，塔内四部电梯全停，而且停在233米和245米之间，好玄!
华北电网中枢——总调度所微波发射塔。
相形之下，位于停电区域的中央电视台却灯火辉煌。技术办公室翟主任说，中央电视台大楼有3路外电源；还有两个几百千瓦的不间断电源，可保证至少30分钟的供电；另外还有随时备战的自备发电机，以及一套管理严格的供电班子，24小时全天候值勤。
城乡贸易中心在停电的几大商场中应变最快，各柜台早已自备的应急灯马上开亮，黄金首饰柜台准备了20多只。在配电室里耗资3万元装备了应急照明系统，保证了电工在紧急时刻准确操作，当电源恢复时，不到一分钟大楼便灯火通明。
从“1·19”事故，不难得出两个耐人寻味的教训：一是停电范围是有可能缩小的，二是重要地点及公共场合需备应急系统。
京城难忘“1·19”，京城不能承受黑暗。 电力停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