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洁有效的金钱关系
作者:余华前些日子我获得了新的感受,这新的感觉来自于迁入新居之前。在装修完成之后,接下去就是装灯具、热水器之类的琐碎之事,还有就是规模不小的搬家了。要是在过去,这时候就要去麻烦我所能想到的所有朋友了,我将以友情作为抵押,请求那些和我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朋友提供帮助,也不管他们的帮助是否切实可行,只要人多势众就行,让不怕死的人去装上灯具,让没有肌肉的人去抬柜子什么的,在胆战心惊和精疲力竭之后,我满怀着对朋友们无边的感激和在友情上负债累累的感受,开始了新居生活。
这一次我没有这样做,我请来专业的电工和水暖工帮我安装上灯具和热水器,请来搬家公司搬家。于是我发现自己的心情极其愉快,我不用担心安装灯具时会有人触电身亡,也不担心热水器在日后的使用中会泄漏煤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来到不是出于我的请求,而是出于我的要求。他们高兴地来,兢兢业业地工作,他们在工作时候完全忘记了休息。
而我的朋友们就不会这样,他们的来到是因为我是他们的朋友,朋友这个概念像鞭子似地抽打着他们的屁股,把他们驱赶到了我这里。从这意义上说,他们是被迫的和无可奈何的,所以他们在工作的时候怎么也忘不了休息,可是休息的时候常常忘记了工作。就是这样,我依然在内心充满感激,因为他们在帮助我,虽然他们消极怠工,但仍然是无私的。
在这绝然相反的两种事实里,焦点就是我和这两组他们是否建立了金钱上的关系。我和前面的他们建立了这样的关系,所以他们在帮助我的时候,我也帮助了他们,换一句话说就是我为他们提供了短暂的就业机会。他们工作时的认真和负责,不会在日后给我造成感情上的负担,因为在他们离开这里时,我已经付出了相应的回报,当然这种回报是以金钱来表达的。我和他们的关系就这么简单,双方的付出在某一点上达成了平衡以后,付出的双方同时也都得到了。
可是和后面的他们,也就是我的朋友们,没有建立来自金钱上的关系,虽然在工作之后我同样也要付出金钱,要请他们吃,请他们喝,而且付出的金钱比前面的他们还要多。就是这样,我和他们仍然没有金钱上的关系。我和他们是朋友,而朋友是一个强大的词汇,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因素。所以我付出的金钱,在这里只能是石沉大海了。
金钱或者说是货币最早出现时的理由,就是为了让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得到公正,使交流更为合理和更为简单,同时这种明白易懂的货币交易直接促进了人间的繁荣。可以说它是最为古老的法律,代表了那个时代最为朴素的人际关系。
后来出现的一系列令人遗憾的事实,让金钱蒙受了和岁月一样漫长的不白之冤。由于金钱代表了利益上的得到和失去,于是它就成为了替罪羊。背信弃义,出卖良知,男盗女娼,杀人放火等等,一切人间丑恶几乎都是金钱造成的,正义者在指责丑恶时说这都是金钱造成的,罪恶者在忏悔时也说这是金钱造成的。虽然谁都知道口袋里没有钱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饥饿和寒冷是可怕的敌人,谁都知道金钱会带来生活上的幸福,可是人们还是要往金钱上栽赃。
于是金钱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肮脏的关系,人们忘记了它其实是无辜的,它承担的只是公正的交流,它不承担道德上的责任。在今天,人际关系显得越来越庞杂,越来越似是而非的时候,金钱关系其实是纯洁的,不仅纯洁而且美好,不仅美好而且简洁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