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沈太福” - 河狸期刊网

文·胡舒立

这些天来，在笔者居住的美国西海岸旧金山湾区，许多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们都在谈论着一个人的名字：查尔斯·赫佩克。

赫佩克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生，退伍的海军飞行员。他风趣、友好、易于相处。他那家有二十多年历史的世纪信贷公司就设在湾区圣何塞城，公司有上百名投资者，许多人都是他的朋友。

赫佩克是以每年13％的高利息吸引朋友们加入他公司投资者行列的。多年来，他每月按时付息，从未爽约，以信誉赢得了人们的再投资。可去年12月中，赫佩克突然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公司的一亿美元资金……

多少有些像两年前轰动中国的“沈太福案”，这起查尔斯·赫佩克事件——美国的“沈太福案”引起了笔者的兴趣。

现代包装

直到现在，这里许多诚实的人们还在疑惑，平时那慷慨大方、经常在他的大房子里招待朋友的赫佩克，难道真会带着他最好朋友的钱潜逃？

人们已经听不到来自赫佩克本人的回答了。从12月15日起，他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妻子聂娜和养子杰米。联邦调查局的调查已经表明，虽然世纪信贷公司的帐面资金达上亿美元，但其全部银行帐户中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存款；而公司现存的全部贷款抵押凭证都是假单据，公司实际没有任何资产。更有甚者，调查发现公司的假凭证至少可以追溯到1984年。在业务繁复的美国各种金融投资公司中，世纪信贷公司所从事的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房地产信贷业务，更具体地说是房地产分期付款的二级市场交易。这种金融活动在美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主要投资者系机构投资者，个人投资者也参加其中。美国金融和房地产市场活跃，法律也相当健全，从事此类信贷活动的交易商需要专门的房地产商许可证。赫佩克本人长期执有这样的许可证，他的公司也是一家正式注册的合法投资公司。

赫佩克告诉那些潜在的投资者，如果他们不愿意让手中的余钱贬值，可以把钱交给他和他的公司，每年利息是13%。他将把钱用来从事房地产分期付款的放贷业务，贷款可以用借款者的房产做抵押，所以非常可靠。那些投资者把钱放入新世纪之后，果然按月得到了年息为13%的利息。他们的钱似乎也已经进入房地产市场，因为赫佩克还会适时给他们送上贷款后的房地产抵押凭证。

于是，人们最初把一两千元存款交给赫佩克做尝试，后来就越交越多。至赫佩克失踪的时候为止，最多的一个投资者在新世纪有160万美元。现在人们吃惊地发现，新世纪的全部资金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公司在过去的10年中，从来没有从事实际的房地产分期付款二级市场放贷业务，其所有的贷款、抵押凭证都不过是一批假单据。投资者们十多年来按月所获的利息，不过是公司用新得到的投资偿还了旧帐。

这是一种古老的金融诈骗游戏，美国人称为“锥型把戏”，香港人称 “滚雪球”。赫佩克不过采用了高级现代包装。当他把高利息的投资公司和房地产信贷业联系起来的时候，善良的人们被迷惑了。

魅力征服

多数投资者与赫佩克打交道已经有了10年到15年的历史。他们说，他们从来没怀疑过赫佩克，因为利息总是如期而至。“就像星期二紧随星期一一样。”一位常与赫佩克打高尔夫球的投资者这么说。

回过头来看，他们承认，正是一种有意培养的信任感把他们套住了。赫佩克的一切，他的房子，他的汽车，他毕业于斯坦福大学的背景，还有他将近1米9的个头和好莱坞演员般的相貌，都让人觉得他是第一流的。

一个叫里斯科的助理鉴定师曾经帮赫佩克做些杂事，并且把自己的积蓄也存入了世纪公司。他回忆说： “我还可以想起些小事，比如去他的办公室……那幢大楼的气势，从他的办公室窗户里可以看到大瀑布的景观。不是南街那种安着百叶窗的房子，是有档次的。还有全木家具、高级咖啡器……五六个人在特别紧张地工作，这些给人一种成功的印象。”

一些投资者介绍，赫佩克是在最近几年才加紧他的业务活动的。湾区圣克鲁斯城的一个投资者12年前把一小笔钱放进世纪公司，只在最近两年内又增加了十倍投资。他说，赫佩克卖给他的不动产贷款凭证总显得很合算，极少风险，而且附有全部常规贷款文件。到后来，当他把更多的钱投入世纪公司时，赫佩克还亲自上门取支票，开着奔驰轿车，在门口和他的孩子戏耍……

赫佩克和他的朋友们——那些银行家、商人和律师——到佛罗里达、夏威夷和仙人掌泉度高尔夫假；在这些地方，他总是可以吸收新的投资者。赫佩克一家年复一年地参加夏威夷海滨酒店举行的年度高尔夫球赛。

“我总是觉得，可以从一个人打高尔夫球的样子看出他是不是诚实。”赫佩克的一个朋友说。

正是这个“诚实的球手”使他的十几万元养老金去而不返。

覆水难收

现在细细考察，世纪公司的不正当经营其实在80年代中期就已经显露了蛛丝马迹。当时，曾经有几起民事诉讼，控告世纪公司的做假行为。后来原告拿了钱，就没有再去找警方。

1990年，一家名为阿戈系统公司的养老基金会向世纪公司所在的县地方检察官和加州政府房地产部提出了对世纪公司的控告。加州房地产部花了4年的时间准备警戒性行动，但从未向地方检察官报告任何发现。

去年5月，加州房地产部取消了赫佩克和其合伙人伯尔的房地产商许可证，作为对于阿戈公司抱怨的回应。尽管这个结果刊登在一份房地产业的布告上，但赫佩克的多数投资者和朋友并没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而世纪公司继续其业务，因为赫佩克的养子杰米仍执有许可证，并且就在世纪公司就职。

去年以来，美国的利率普遍很低，而世纪仍然保持了11-13%的利率。为什么有人愿意付这样的高息呢？当时也有些投资者提出了疑问。据说，赫佩克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可能那些借钱的人没时间考虑这些。这是很复杂的事。”

不过到了10月，问题越来越突出了。赫佩克一个很亲近的朋友听说，赫佩克的房地产许可证被吊销了。他赶紧核对了自己手上的10余份贷款抵押凭证，发现这些抵押在本县的相关机构中没有记录。他找到了赫佩克，提出拿回在世纪公司的78万元投资，否则他就立即报警。

在事实面前，赫佩克立即把责任推到他合伙人伯尔身上。接着，他当场以自己价值100万美元的房子为抵押，为朋友开出了抵押凭证，并且表示一旦问题解决即把钱还给朋友。

要害在于，赫佩克几个月以前已经将自己的房产抵押给了另一个提出疑问的投资者。此外，他还曾向另外一位朋友借款10万美元，可惜没有成功。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在为自己买得去机场的时间。

去年12月初，赫佩克的另一个好朋友注意到，赫佩克不像过去那样快活了。他邀请赫佩克共度一个高尔夫周末，赫佩克拒绝了这个邀请。12月13日，星期二，赫佩克告诉他办公室的一个职员，他有项生意要出去一下，周末才会回来。那个星期五，赫佩克的养子杰米没上班，而且很反常地没有打电话通知办公室。到了下周一，圣何塞警方接到了一连串报警电话，因为世纪公司所有的投资者都没有在这一天收到理应得到的利息。

据说，赫佩克在失踪以后，曾经寄给他的投资者一封信。信是手写的，他在信中为自己“利用了朋友的信任”而表示道歉，说“我觉得非常痛苦，可又实在没办法”。

赫佩克——这个“美国沈太福”的故事就此暂告一个段落了。目前，美国联邦调查局和加州司法机构正在对此案进行调查，世纪公司的上百名投资人在经受了巨大打击之后正在痛苦地面对现实，而赫佩克一家人的下落仍然是个谜……

应该说，在市场制度和法律体系都相当成熟的美国，“沈太福”并不是每天都发生的故事。赫佩克的行为几乎使每一个听知这一事件的美国人都感到吃惊。不过，在90年代的今天，在富庶而平静的湾区，这样的事情仍然发生了。这究竟能告诉美国人，以及彼岸的中国人什么呢？

（1995年2月4日写于美国旧金山）

（漫画陈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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